让多个流浪汉颁自己
让多个流浪汉颁自己
那天傍晚,我在街角便利店门口遇见老陈。他裹着一件油腻的军大衣,正就着半瓶矿泉水啃冷馒头。我路过时,他忽然抬头,眼神混浊却直愣愣地盯着我手里刚买的温热饭团。我没多想,把饭团递了过去。他接过去,没立刻吃,而是用生满冻疮的手,从怀里摸出个小本子,又掏出一截铅笔头,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,撕下来塞给我。
纸上写着一个地址,还有“周叁、周五晚”几个字。我正疑惑,他含糊地说:“去这儿…能‘颁’自己。”说完就低头啃起了饭团,不再理我。他说的“颁”,我琢磨了半天,不是那个粗俗的字眼,倒更像是…“看见”?或者“成全”?
按着地址,我找到城西一个老旧社区的活动室。推开门,里面景象让我愣住了。七八个像老陈一样的流浪者,衣着破旧但脸洗得干净,正围坐在几台旧电脑前。一个戴眼镜的志愿者姑娘轻声指导着:“对,点这里,就能看到招聘信息了。”靠近门边的一位大爷,正极其缓慢地、用一个手指在键盘上敲打,屏幕上是寻亲网站的页面。我忽然明白了老陈那个“颁”——是“重建”。
这地方不像普通的救助站。负责人是个退休教师,大家都叫他吴伯。他说,光给一顿饭,暖不了一辈子。得让他们自己“颁”自己,就是重新看见自己的价值,重建和社会的连接。这里不直接发钱,而是提供机会:学会用手机查公交、在招聘网站填基本信息、甚至学习简单的收纳整理技能。有个叫“大刘”的,以前露宿桥洞,现在在这里学会了使用维修家电的短视频教程,居然帮着邻居修好了两台旧风扇,虽然没收钱,但人家硬塞给他一袋水果,他笑得像个孩子。
我后来常去帮忙。发现最难的不是教技能,而是打破他们心里那堵墙。很多人长期游离在社会边缘,那种“我不配”、“我不行”的自我否定,根深蒂固。让他们在屏幕上打出自己的名字,都可能犹豫半天。吴伯的法子很朴素:创造“被需要”的瞬间。让识字的帮不识字的读通知,让认得路的在电子地图上帮新来的找临时住处。就在这点滴的“被需要”里,一种叫“自主性”的东西,慢慢冒了头。
老陈后来也常来。他年轻时在工地干活,识字不多,但对方位特别敏感。他成了这里的“活地图”,靠着电脑上的卫星地图,他能指出哪个桥洞背风,哪个废弃值班室还没上锁,哪里能接到自来水。他把这些信息分享给新来的流浪伙伴,这成了他“重建”生活信心的第一步。有一次,他悄悄跟我说,他最大的愿望,是能学会网上购票,回一趟十五年没回去的老家。
让流浪汉“颁”自己,这话听起来有点刺耳,但内核是尊重。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,而是递上一把工具,扶他们一把,让他们自己从泥泞里站起身来。这个过程慢,像老陈学打字,一个键一个键地按。但每一点进展,都是他们自己挣来的尊严。社会支持就像一张网,兜住下坠的人;而自我重建,则是网中的人,自己伸出手,抓住网格,一点点往上爬。爬的过程,就是找回自己名字、过往和未来的过程。
后来,我在老陈那个小本子上,看到他最新一页的练习,密密麻麻写满了“回家”两个字。字依然歪斜,但一笔一划,用力很深。活动室窗外,城市灯火通明,那光映在有些脏污的玻璃上,也映在他们专注盯着屏幕的眼睛里。我知道,真正的改变,正从这笨拙而努力的“自我重建”中,悄悄发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