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饥渴岳毋全文阅读
我和饥渴岳毋全文阅读
这事儿说起来，还有点不好意思。上周末收拾老房子的阁楼，在一个蒙尘的樟木箱子底，我翻出了一沓用麻绳捆得整整齐齐的信。信封已经泛黄，边角脆得像是轻轻一碰就要碎掉。我认得那字迹，是我那过世多年的岳母的。我蹲在满是灰尘的阁楼里，窗外的光线斜斜地照进来，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。心里头，突然就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给抓住了。
我和岳母的关系，在我结婚后的头几年，实在算不上亲密。她是个典型的旧式妇女，话不多，脸上总带着一种克制的、淡淡的愁容。我妻子常说，她妈妈这辈子吃了太多苦，心里藏着太多事，对谁都隔着一层。我对她的了解，仅限于每次家庭聚会时，她在厨房里默默忙碌的背影，还有递过来水果时那声轻轻的“吃点吧”。我们之间，客气，但疏远。
我解开麻绳，手指有些发颤。这些信，并不是写给我的。是写给她一个早已失联的、少女时代的挚友。信纸上的字，娟秀而用力，透过纸背，我几乎能想象她伏在昏黄灯下，一笔一画倾诉的模样。信里的内容，完全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沉默的岳母。她会写家乡初夏的栀子花香，写读到一本好书时的激动，写对远方世界的懵懂向往，也写对包办婚姻的恐惧和对未来的迷茫。有一封信里，她抄录了整首舒婷的《致橡树》，旁边有一行小字：“我也渴望这样并肩站立，而不是作为谁的附庸。” 这句话，像一颗小石子，猛地投进了我的心湖。
我忽然就明白了，妻子身上那种独立要强的劲儿是从哪儿来的了。那是一种深埋的、未曾熄灭的火种。我也忽然看懂了，岳母晚年时，为何总爱坐在阳台，看着外面的天空发呆。那不是空虚，那或许是一种被生活深埋、却从未真正消失的“饥渴”——对精神共鸣的饥渴，对被理解的饥渴，对她那未曾充分展开的人生的、无声的呐喊。
那个下午，我一封一封地读着。阁楼很静，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。我仿佛在进行一场迟到了几十年的对话。我读到了她新婚时的惶惑，初为人母的手忙脚乱，还有在琐碎生活重压下，一次次试图在书中寻找喘息缝隙的努力。她说，有时给孩子喂完夜奶，看着窗外将亮未亮的天色，心里会涌起一股巨大的空洞，非得抓起枕边一本翻旧了的《红楼梦》或《飘》，读上几页，才能把那空洞稍稍填上一点。这种心灵饥渴，她从未对身边的任何人言说，却在这批注定寄不出的信里，流淌得淋漓尽致。
合上最后一封信，天都快黑了。我坐在灰尘里，很久没有动。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懊悔，还有一种奇特的接近。如果早一点，我能有机会和她聊聊这些，聊聊文学，聊聊她年轻时的梦，哪怕只是听她说说，该多好。我们总把最亲近的人，困在最单薄的标签里——“岳母”、“母亲”、“妻子”，却忘了去阅读她们作为一个完整的人，那丰富而曲折的内心全文。
我把信小心翼翼地按原样捆好，放回箱底。但这个阅读的过程，却已经改变了一些东西。下楼的时候，我看到客厅里岳母的遗像，那张总是愁苦的脸，在我眼中似乎有了不一样的光彩。我好像，终于读懂了她的故事的一小部分，也读懂了那份沉默之下，所有未能言说的情感表达。这或许，就是理解的开端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