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庭乱论小说
家庭
老陈坐在阳台的藤椅上，手里的烟燃了半截，烟灰颤巍巍地挂着，像他此刻的心事。楼下的桂花开了，香气一阵浓一阵淡地飘上来，他却只觉得闷。儿子小峰的房间还亮着灯，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，那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，一下下敲在他心坎上。
他想起晚饭时候，妻子秀兰端上最后一道汤，顺口提了句：“隔壁单元的李姐，听说她家孩子报了个什么编程班，贵是贵，可人家孩子现在都能自己写个小游戏了。”小峰扒饭的头都没抬，含糊地“嗯”了一声。秀兰看了老陈一眼，那眼神里有话，老陈读懂了，是焦虑，也是期待。可他张了张嘴，最终只是夹了一筷子菜。
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。自从儿子上了初二，这个家好像被装进了一个看不见的套子里。话题绕来绕去，总离不开“学习”、“前途”、“别人家的孩子”。客厅墙上那张全家福，还是小峰小学时拍的，叁个人笑得没心没肺。现在呢？饭桌成了会议桌，沟通变成了汇报与追问。老陈有时觉得，他们一家叁口，像叁颗沿着固定轨道运行的行星，看着离得不远，中间却隔着冰冷的太空。
那本旧相册
周末大扫除，秀兰从衣柜顶上搬下来一个旧纸箱。灰尘在阳光里飞舞。小峰凑过来，从箱底翻出一本硬壳相册，封面是那种老式的暗红色绒布，边角都磨白了。
“爸，这你年轻时候？”小峰指着照片里一个穿着喇叭裤、抱着吉他的清瘦青年，语气里满是惊奇。老陈凑过去看，自己也愣了一下。照片上的自己，头发浓密，眼神里有股现在早已找不到的、天不怕地不怕的光。背景是学校的草坪，几个哥们勾肩搭背地笑着。
“这谁啊？”小峰又指着一个戴眼镜、文静笑着的女孩。秀兰擦着手过来，只看一眼，脸微微红了：“去，瞎问什么。”老陈挠挠头，有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：“那会儿，你妈可比这照片上好看。”
叁个人就那么蹲在杂物边，头碰着头，一页页翻过去。老陈讲他偷学吉他差点被爷爷揍，秀兰说起自己第一次演讲紧张得忘词。小峰听得入神，不时爆出一阵大笑。那些被岁月尘封的、鲜活的细节，随着老照片重新流淌出来。阳光暖暖地照在他们背上，空气里的灰尘好像都变成了金色的音符。
那天晚上，饭桌上的气氛有点不一样。小峰破天荒地说起了学校篮球赛的事，说他怎么投进了一个压哨球。“可惜你们没看见，”他眼睛亮晶晶的，“我们班那群人，都快把我抬起来了。”秀兰没再提编程班，而是问：“那后来呢？庆祝了没？”老陈给儿子夹了块排骨，随口哼了一句走调的：“他说风雨中，这点痛算什么……”那是相册里某张照片背后的故事。小峰和秀兰都愣住了，随即一起笑了起来。
自那以后，家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松动了。老陈发现，儿子关起门来，不全是打游戏，有时是在鼓捣一些他自己说的“小玩意儿”。秀兰也不再总是忧心忡忡，周末偶尔会提议去看场电影，或者就简单地一起散个步。他们还是会为成绩、为未来担忧，但那些焦虑不再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横在中间。他们开始试着分享各自轨道上的见闻，哪怕只是琐碎的、无聊的小事。
老陈又点了一支烟，但没抽几口。他听着儿子房间里的键盘声，忽然觉得那声音没那么刺耳了。他想起相册里父亲严厉的脸，和自己当年叛逆的背影。代际关系这东西，真像一条河，他曾经是下游愤懑的水，如今成了中游承上启下的那段。而所谓的家庭纽带，或许不是永远严丝合缝，而是在松动的缝隙里，透进彼此理解的光。亲情沟通从来不是一场精心准备的演讲，它更像今晚的风，不经意地吹散桂花香，也吹散了一些淤积太久的闷。
他掐灭烟，起身朝屋里走去。他想去敲敲儿子的门，不说学习，也不问将来，就问一句：“你那小玩意儿，鼓捣得怎么样了？给老爸瞧瞧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