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爸爸和叔叔茶的满满的
被爸爸和叔叔茶的满满的
这事儿得从我家客厅那张老榆木茶桌说起。桌面上深深浅浅的茶渍,像地图,又像年轮,记不清被多少壶茶水浸润过。打我记事起,每个周末下午,雷打不动的节目,就是看爸爸和叔叔坐在那儿,慢悠悠地,把时光泡进茶壶里。
我小时候可坐不住。觉得那套仪式麻烦透了,烧水、温杯、洗茶、冲泡……一整套下来,我动画片都能看半集了。他俩呢,就围着那桌热气,话不多,有时甚至半天不吱声。我就纳闷,这有什么意思?叔叔总是笑眯眯地,用那只厚实、带着点老茧的手,推过来一个小小的闻香杯:“小子,急什么,来,闻闻看。”那香气初闻有点涩,再细细一嗅,好像又有点说不清的甜,藏在热气后面。
真正有点感觉,是中学那次考试砸了。心里堵得跟块石头似的,闷头坐在茶桌边。爸爸没问分数,只是烫了个新杯子,推到我面前。叔叔也没说话,提起壶,一道细水流稳稳冲下去,茶叶在盖碗里打着旋儿舒展开。他递过来第一泡,我一口闷了,苦得直咧嘴。“呵,”叔叔笑了,“牛饮。这茶得品,跟过日子一样,头道水是醒,二道水是韵,叁道水才出真味。你急吼吼的,光尝着苦了。”
我这才学着他们的样子,小口啜。苦味还在,但化开之后,舌尖上真的泛起一丝绵长的回甘。就那么一下午,听着壶里水沸的咕嘟声,看着窗外日头西斜,爸爸偶尔说起他年轻时跑运输的趣事,叔叔插两句当年的糗事。心头上那块石头,不知怎的,好像也被那一道又一道的茶水,慢慢冲淡了,熨平了。那是我第一次模糊地觉出点“茶味”来,不只是叶子泡水的味道。
后来离家读书、工作,喝过精致的英式红茶,也尝过五花八门的网红奶茶,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直到有一次项目失败,感觉特别疲惫,不是身体累,是心里空。周末鬼使神差地回了家,又坐到了那张茶桌旁。爸爸的背有点驼了,叔叔鬓角也全白了,但那一套动作,还是那么稳当,不慌不忙。
水汽氤氲起来,模糊了他们的脸。叔叔还是用那熟悉的手势分茶。我端起杯子,没急着喝,先暖着手。那一刻,我忽然明白了。这满满的一杯,哪里只是茶汤啊。这是爸爸的沉默如山,是叔叔的笑语如风,是他们用几十年工夫,把生活的起起落落、人生的百般滋味,都默默地、耐心地,泡进了这一壶里。
他们从不说大道理,但在这日复一日的冲泡里,把“耐着性子”四个字,泡进了茶里;把“苦尽甘来”的道理,化在了水里。那些我曾觉得冗长无趣的午后,原来是一场最耐心的陪伴和浸染。我的急躁,我的迷茫,我的那点轻飘飘的见识,就在这一杯接一杯的、被他们“茶得满满”的时光里,不知不觉地被冲刷、被沉淀、被滋养。
现在,我也能静下心来,给自己泡一壶了。水要滚,心要静。看着茶叶沉浮,好像也看到了生活本来的样子。壶还是那把壶,茶也还是普通的茶,但我知道,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。那被茶“泡”透的午后,那被爱“浸”满的时光,早就成了我的一部分,稳稳地,沉在心底最妥帖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