啊啊啊啊啊轻点
啊啊啊啊啊轻点
这话一出口,我自己都愣了一下。牙科诊所的灯白得晃眼,钻头的嗡鸣还在耳边若有似无地回荡,医生戴着口罩,就露一双眼睛,手里那支小小的钩针刚探到我后槽牙的某个深处。其实不怎么疼,就是那种酸、胀、带着点未知的恐惧,一下子攥住了心。身体比脑子快,那句话就从喉咙里溜出来了。
医生手顿住了,眼角弯了弯,估摸着在笑。“放松,这里没伤到神经,就是有点敏感。”他声音闷在口罩后面,听着有点远。我“嗯”了一声,没好意思接话,心里却像开了个口子,许多别的“轻点”跟着涌了出来。
小时候磕破膝盖,妈妈给我上红药水,我总这么嚎。那时觉得痛是天大的事,一点刺痛就得昭告天下,非得大人吹吹,动作放到最柔,心里才踏实。那声“轻点”,是理直气壮的撒娇,是知道一定会被妥善对待的笃定。
后来长大了,这话好像就难说出口了。工作上,任务压下来,时间紧得像要断掉的弦,心里喊着“轻点轻点”,嘴上却只能说“好的,没问题”。领导拍你肩膀,力道大得身子一歪,那份“器重”沉甸甸的,你也得站直了笑纳。成年人的世界,讲究的是个“扛得住”,喊疼,喊需要温柔对待,显得有点矫情,有点不合时宜。
关系里也是。和朋友有了摩擦,话赶话,一句比一句冲,像刀子嗖嗖地飞。心里明明有个声音在喊:“停!轻点!别往那儿说!”可话到嘴边,却成了更硬的回击。好像谁先流露出脆弱,谁就输了阵仗。到最后,伤人的话说了,关系也裂了缝,才后悔,那声本该早早喊出的“轻点”,憋在心里,成了内伤。
最要命的是对自己。熬夜赶工,身体明明发出警告,头昏眼涩,心里却对自己说:“再坚持一下,搞完就行。”对体重秤上数字的焦虑,对未来的迷茫,像无声的鞭子,自己抽着自己往前跑。对自己,我们往往最吝啬温柔,最忘了说那句“轻点”。仿佛拼命苛责,才是前进的唯一动力。
躺在牙科椅上,我忽然觉得,这句脱口而出的“啊啊啊啊啊轻点”,倒像句难得的实话。它承认了此刻的不适,承认了自己需要一点照顾和缓冲。它没那么英勇,但很真实。
医生接下来的动作,果然放轻了许多。他时不时停下来让我漱漱口,问一句“这样感觉好点没”。那种被听见、被回应的感觉,让紧绷的神经慢慢松了下来。原来,表达出“需要轻点”,并不是软弱,而是给了对方一个如何更好对待你的信号。这是一种沟通,甚至是一种信任。
走出诊所,傍晚的风吹在脸上,凉丝丝的。牙齿还有些异样感,但心里某个地方,好像被那声意外的“轻点”给抚平了一点。我在想,或许我们都该练习,在某些时刻,允许自己说出这句话。
对那个加班到深夜的自己说:“轻点,明天再做吧。”对那个偶尔犯错的朋友或家人说:“你的话,让我有点难受,我们可以轻点沟通吗?”甚至,对生活本身说:“你这节奏,能不能偶尔也轻点?”这不是放弃,而是找到一种更有韧性的前进方式。懂得喊“轻点”,才知道力道的边界在哪里,才能走得更远,而不至于中途崩断了弦。
日子还长,压力总会有,牙也说不定还会疼。但至少,下次再遇到那种尖锐的、沉重的、让人紧绷的时刻,我心里会记得牙科诊所的这一幕。或许,我会试着,把那句小小的、带着颤音的“轻点”,勇敢地说出来。给自己,也给这个世界,一个温柔调整的机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