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头又长又大又硬
老头又长又大又硬
巷子口的老槐树,怕是得有上百岁了。打我记事起,它就在那儿,树干粗得叁个人都抱不拢,枝桠伸得老长,把半条巷子的天空都罩住了。夏天,那片荫凉是整条街的宝贝,老头们在那儿下棋,老太太在那儿扯家常,我们这群小屁孩绕着它疯跑。这棵树啊,在我们心里,就是个沉默寡言、却顶天立地的“老头”。
它真是“又长又大又硬”。“长”是它的根,听说能扎到地底下十几米深,穿过碎砖烂瓦,一直触到老城的泥土芯子里去。“大”是它的冠,像一把撑开的大绿伞,风吹过,哗啦啦响一片,那声音能盖过汽车的喇叭。“硬”是它的脾气,也是它的筋骨。有一年夏天,雷劈断了它一根主要的枝干,焦黑焦黑的,大家都以为它活不成了。可第二年春天,断口旁边,硬是又鼓出几个倔强的新芽,绿得扎眼。
这“硬”劲儿,倒让我想起隔壁楼的陈爷。陈爷是个退休的老钳工,一双大手跟老树皮似的,满是茧子和裂口。他那脾气,也跟这老槐树有得一拼,轴得很。社区搞美化,想统一把阳台外头的花架子拆了,说是不整齐。好几户都嘟囔着同意了,就陈爷不干。他那个铁焊的花架子,自己琢磨着做的,用了快叁十年,结实得能吊起一个人。他就在居委会,把桌子拍得梆梆响:“我这架子,用的都是好料,焊得牢靠着呢!它不美观?它实用!你们那轻飘飘的铝合金,能有我这个硬气?”
后来这事怎么解决的,我不太清楚。只看见陈爷的花架子到底没拆,上面那几盆茉莉、栀子,夏天香得还是能飘半条街。有时候我觉得,这棵树这个人,身上有股子相似的“硬核”。那不是蛮横,是一种对自身价值的笃定,是对岁月磨出来的那份“结实”的自信。他们不轻易弯腰,因为骨头里、年轮里,都写着风雨的故事,那故事让他们硬气。
老槐树的硬,还体现在它的“坚守”上。城市一天一个样,高楼唰唰地长起来,玻璃幕墙亮得晃眼。我们这条老巷子,像被遗忘的角落,而老槐树,就是这角落的定海神针。推土机来过,开发商来过,围着它转圈、测量,最后总是不了了之。有人说它是古树,受保护;也有人说,是它的存在本身,就构成了一种强大的“场”,让急功近利的东西没法靠近。它硬生生地,为我们守住了这么一小片可以乘凉、可以回忆的地盘。
它的硬,不是冰冷的。树荫下,发生过多少柔软的故事啊。张家娶媳妇,鞭炮屑落在树根边;李家孩子考上大学,红榜就曾贴在树干上;失恋的年轻人,在夜里靠着它哭过;放学归来的孩子,把书包甩在它的凸起上。它那坚硬的躯干,接纳了所有的悲欢,变得温润起来。这大概是最奇妙的转化:极致的硬,反而成了包容的依托。
前些日子,市政的人又来了一趟,拿着仪器在树干上敲敲打打。我们这些老街坊,心都提了起来,围在边上不说话。领头的工程师看了半天,拍拍树干,笑着说:“这老爷子,身子骨还硬朗着呢,再护着咱们百八十年没问题!”大家这才松了口气,都笑了。是啊,我们都需要这么一个“又长又大又硬”的存在。它长得超过我们的记忆,大得能提供庇护,硬得能挡住一些仓促的改变。它站在那里,就是一种承诺,对于时间,对于扎根,对于某种不会轻易折断的生活。
夕阳西下,金色的光从西边斜射过来,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,一直铺到巷子那头。几个老人依旧坐在树下的石凳上,棋盘摆开,楚河汉界,杀得正酣。棋子落在石板上的声音,清脆,笃定。那声音,和这棵老树一样,有一种经得住琢磨的、硬实的回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