犯了错就塞一个冰球
犯了错就塞一个冰球
老李家的规矩,在我们那条胡同是出了名的。倒不是什么家法森严,而是他管教儿子的法子,实在有点特别——犯了错,就塞一个冰球。
这冰球可不是冰球运动里那种扁圆的玩意儿,就是普普通通自来水冻的,实心,拳头大小,攥在手里,那股子透心的凉气能顺着胳膊肘直往上蹿。老李的儿子小树,打小就没少跟这冰球打交道。打碎了邻居的花盆,手里得攥一个钟头;考试不及格,放学回家先领一个;跟同学打架了,得一边握着冰球,一边在屋里罚站,直到那冰球化成个鹌鹑蛋大小,滴滴答答弄湿一地水。
街坊四邻起初看不惯,背地里都说老李心狠。可老李有他的道理,他抿一口酒,跟劝他的人说:“疼吗?不疼。打他骂他,皮肉疼,心里是拧着的。可你让他握个冰球试试?那凉,是慢慢渗进去的,甩不掉,也躲不开。他得自己感受那个‘冷’劲儿,从指尖到心里,这过程里,他就有工夫琢磨自己错哪儿了。”
你还别说,小树就在这一颗颗冰球的“冷处理”里长大了。他没变成个畏手畏脚的人,反而出奇地稳当,做事之前,仿佛总要先在心里掂量掂量那个无形的“冰球”。
后来我搬家,离开了那条胡同,也好多年没见着小树。直到去年冬天,在一个项目的协调会上又碰见他。对方团队一个年轻人,因为粗心弄错了一个关键数据,导致整个方案需要推倒重来,会议室里气氛瞬间降到冰点,那年轻人脸涨得通红,手足无措。
作为项目负责人的小树,沉默了几秒钟。大家都以为一场暴风雨要来了。没想到,他起身出去,回来时手里拿着两瓶冰镇的矿泉水,递给那个面红耳赤的年轻人一瓶,自己打开一瓶喝了一口。然后他坐下来,语气平缓地说:“数据错了,就像冬天里赤手空门摸着了铁门栓,一下子就被粘住了,挣不脱,还刺骨地凉。现在咱们要做的,不是急着把手扯下来撕层皮,是得对着门栓哈点热气,慢慢把它化开。”
他接着说:“来,都先喝口水,凉快凉快,清醒一下。咱们一起看看,从哪儿开始‘哈气’最管用。”
那一刻,我忽然就明白了老李那“冰球”里的全部含义。它从来不是一种惩罚,而是一种“冷却”和“承纳”。让滚烫的慌张、刺痛的羞愧,有一个实实在在的、冰冷的载体。你握着它,感受那股不容忽视的寒意,却也因此,必须集中全部精神去面对、去承受、去思考如何让它融化。错误本身带来的灼烧感,反而被这强制性的冷静给中和了。
我们太习惯于对错误做出“热反应”了。要么是火冒叁丈的指责,要么是急于辩白的推脱,要么是陷入懊恼的内耗。情绪像滚水一样沸腾,把解决问题的清晰视线搅得一团模糊。这时候,或许真该给自己塞一个“冰球”。不是自虐,而是给自己一个物理意义上的“停顿”。
这个停顿,就是冷静的载体。让你从错误的沸点上离开,把手放在实实在在的“后果”上,去感受它的分量和温度。你得跟它共存一会儿,直到那股尖锐的不适,被你的体温和耐心,一点点转化成可以处理的水流。
小树后来跟我聊起,他说直到自己开始独立面对事情,才懂了他爸的苦心。那冰球冻住的,不是他的童年阴影,而是一种行为校准的本能。每次要冒进,或者想敷衍了事的时候,手心仿佛就会泛起那股熟悉的、警告般的凉意。
现在我遇到棘手的事,或者自己犯了糗,偶尔也会停下来,去冰箱里拿一罐冰饮料握在手里。不是为了喝,就是需要那片刻的、清醒的凉意。让自己从情绪的漩涡里浮上来,客观面对眼前这一摊子。等手心被冰得有些发麻,再松开,问题往往就不再是张牙舞爪的怪兽,而变成了一个可以耐心拆解的线团。
老李的法子,土,甚至有点怪。但它绕过了一切空洞的说教和暴烈的情绪,直接把“后果”的质地和温度,交到了你的手里。你得自己握着,感受它,改变它,直到它消失。而这个过程本身,或许就是面对错误最诚实,也最有效的一种方式。毕竟,融化一个冰球,总比扑灭一场由怒火或慌乱引起的大火,要容易得多,也清醒得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