欲望的故事
欲望的故事
老陈蹲在街角修鞋，一蹲就是二十年。摊子对面，是这座城市新开的购物中心，玻璃幕墙亮得晃眼。他手里的锥子扎过鞋底，麻线“嘶啦”一声收紧，这声音他听了半辈子。有时他会停下手，望着对面进出的人潮。那些光鲜的纸袋，那些满足的笑容，像隔着一层毛玻璃。他心里偶尔会飘过一个念头：那里面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界？
这念头很轻，像灰，掉在地上就找不着了。直到那天，他女儿攥着一张录取通知书跑来，眼睛亮晶晶的，说要去外地念大学，念最好的设计专业。学费的数字，像一记闷锤，敲在老陈耳膜上。他第一次觉得，这修鞋摊子围出的叁尺地，太小了，小得装不下女儿的将来。
欲望这东西，没来时，你觉得日子也能过。它一旦探了头，就像鞋底裂开的那道口子，不补上，每一步都硌得慌。老陈的欲望很具体，就是那张汇款单上的金额。他不再只看对面商场的外墙了，他开始数进出的人脚上穿的鞋。锃亮的皮鞋，轻巧的运动鞋，那些鞋很少会坏，更少会送到他这里来修。
他接了更多的活，把收摊时间往后推了又推。路灯下，他的影子拉得老长。腰酸背痛时，他会想，人这一辈子，是不是就在为那么几个“想要”活着？年轻时想要个工作，成了家想要间房，现在呢，想要托起另一份人生。这欲望不烫，不灼人，只是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，压在他的肩上，却也奇怪地，撑住了他的脊梁。
商场保安老来擦皮鞋，熟了，偶尔聊天。“老陈，你这手艺，窝在这儿可惜了。”有一回，保安随口说，“里头那些名牌专柜，皮具护理一次这个数。”他悄悄比划了个手势。老陈擦鞋的手，顿了一下。那个数字，在他心里滚了一圈。
后来，购物中心叁楼的角落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“匠心皮艺护理”柜台。老陈还是老陈，只是脱下了沾满胶渍的围裙，换上了干净的工装。他面前摆着的，是动辄几千上万的皮包、皮鞋。他处理那些细微的划痕、开线，神情专注，如同在完成一件艺术品。他的手艺，让他看见了从前看不见的风景——皮革的肌理，设计的巧思，还有物主交付时的珍重。
女儿打来电话，声音雀跃，说参加了比赛，还拿了奖。老陈听着，嗯嗯地应着，手里正给一只柔软的羊皮包做着保养。挂了电话，他望着柜台柔和的灯光，有些出神。他想起街角的风，想起“嘶啦”的拉线声。此刻的满足，和那时蹲着收到一张五元纸币的满足，质地竟有些相似。欲望把他推到了这里，而真正让他坐稳的，好像又不是最初那个数字了。
柜台边的窗，也能看到街角。有时他看到新的修车摊、贴膜摊在那里支起来。每个人，大概都望着自己对面的“购物中心”吧。老陈觉得，欲望或许不是一条要填平的沟壑，而是一级台阶。你踩着它，看到了上一层的模样，然后，生活便有了新的重心和牵挂。它推着你走，而你能走多远，终究看的，还是你双脚站定的那份力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