仙女给我足
仙女给我足
老王头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,吧嗒吧嗒抽着旱烟,眯眼瞧着头顶那片被枝叶切碎的日头。冷不丁地,他冒出一句:“昨儿夜里,我梦见个仙女。”旁边下棋的、闲聊的都乐了,说这老光棍,六十多了还做春梦呢。老王头也不恼,吐了口烟圈,慢悠悠地说:“那仙女啊,没给我金银财宝,也没给我长生不老药。她就低头看了看我的脚,叹了口气,说:‘老人家,我给你足吧。’”
这话说得没头没尾,大伙儿笑得更欢了。可老王头自己心里,却像被那口烟烫了一下,猛地一激灵。他这辈子,好像真就没“足”过。年轻时跑运输,总嫌车轮子转得不够快,钱赚得不够多;后来车翻了,腿落了毛病,又天天怨老天不公,日子没奔头。一颗心,总是悬在半空中,晃晃悠悠,没个着落。
说来也怪,自打做了那个梦,老王头看东西的眼光有点不一样了。他还是蹲在老槐树下,可眼睛不再空洞地望着远处山头。他开始留意脚边的东西:蚂蚁怎么排着队搬一粒掉落的饭渣;隔壁孙娃子蹒跚学步,那小脚丫子踩在泥土上,印出个胖乎乎的坑;傍晚的风吹过,槐树叶沙沙响,影子在地上晃啊晃,像幅会动的水墨画。这些景象,他看了几十年,却好像头一回真正“看见”。
那天下午,他慢慢踱回自己那间老屋。太阳斜斜地照进来,灰尘在光柱里跳舞。他忽然想起梦里仙女那声叹息,轻轻的,带着点怜惜,又好像有点责备。他低头瞅着自己那双旧布鞋,鞋头磨得发了白,沾着田埂上的泥。他脑子里蹦出个词儿——“知足”。这词儿书本上有,电视里也常讲,可对他来说,一直就是两个字,硬邦邦的,没啥滋味。这会儿,这词儿却像一颗冰糖,含在嘴里,慢慢地化开了,一丝丝甜意渗到喉咙里,清清凉凉的。
“知足……”他咂摸着,“原来不是让你躺平啥也不干,是让你心里有个底,知道啥是够,啥是好。”他开始收拾他那乱糟糟的屋子。动作很慢,腿脚不利索。但擦干净一张旧桌子,看着木纹露出来,他心里舒坦;把被子抱出去晒得蓬松,晚上闻到太阳的味道,他觉得踏实。这大概就是一种“生活锚点”吧,把飘着的心,稳稳地固定在这些具体而微的小事上。
村里人渐渐发现了老王头的变化。他还是不怎么爱凑热闹,但脸上那层总也散不去的灰蒙蒙的怨气,没了。有人问他,仙女到底给了他啥宝贝。他咧嘴一笑,露出被烟熏黄的牙:“宝贝就在身上带着呢,以前不会用。”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,又跺了跺脚。“脚踩在地上,才知道路是实的;心落到肚子里,才知道日子是甜的。”
再后来,老王头在屋后荒地上,一点点开出了一小块菜畦。撒了点青菜种子,每天早晚去瞅瞅,浇点水。菜苗冒出嫩芽的时候,他蹲在那儿能看半晌。那绿,真鲜亮啊,看着看着,心里头就满满当当的。这种“心灵充盈”的感觉,比年轻时喝下最烈的酒还要暖和,还要有劲。它不闹腾,就那么静静地、扎实地充盈着你,让你觉得,眼前这一方土,头顶这一片天,挺好。
老槐树下的人依然下棋、聊天,说着谁家儿子在城里赚了多少钱,谁家又买了新车。老王头听着,也笑笑,不搭话。他盘算着,明天该给那几棵辣椒苗搭个小架子了。晚风拂过,脚边一颗小石子硌了他一下,他也没挪开。硌着就硌着吧,他想,这就是实实在在地活着呢。仙女给的“足”,原来不是送到手上的果子,而是教会他怎么去种一棵树,怎么去等待,怎么去品尝树荫的清凉和果子的甘甜。这份礼物,沉甸甸的,就压在他的脚板上,每一步,都算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