沣满的家庭老师
沣满的家庭老师
老张第一次踏进沣满家的时候,着实被客厅那面顶到天花板的书墙震了一下。书不是崭新的精装本,大多边角微卷,夹着五颜六色的便签,像一群饱食了阳光与思想的、慵懒的鸟。沣满就坐在书墙对面的地毯上,抬起头,眼神清亮亮的,没什么拘谨,倒像在打量一个即将加入这场“阅读游戏”的新伙伴。
“张老师,您说,”沣满递过一杯温水,问题来得直接,“我们为什么要读那么多‘过去’写的东西?”这话问得老张一愣。他教过不少孩子,多数问的是“这个考试考不考”。沣满不同,他家的空气里,似乎都飘着一种对“知识”本身热腾腾的好奇。这种氛围,老张心里琢磨,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“书香门第”吧。但这“书香”,在沣满身上,没变成老气横秋的架子,反而是一种活泼的、待填充的丰盈。
他们的课堂常常跑题。讲着讲着历史事件,沣满会忽然岔到当时的气候对农作物收成的影响,接着又从农业聊到某个神话里的丰收之神。老张不急着把他拉回“正轨”。他发现,沣满的思维像一棵树,主干清晰,枝桠却自由地蔓生,这得益于家里那种鼓励“联想”与“深究”的讨论习惯。他父亲饭后喜欢抛出一个开放性问题,一家人争得面红耳赤,没有标准答案,只有观点的碰撞。这种家庭氛围,像一块营养丰富的土壤。
有一回,讲到一篇对于河流的散文,沣满忽然说:“我觉得文字像水,好的文章是流动的,能带着人的想法一直往前,碰到石头拐个弯,汇入更大的想法里去。”老张听着,心里头那点职业性的倦怠,仿佛被这清亮的比喻洗了洗。他不再是单纯的“灌输者”,更像一个向导,陪着这个思维活跃的少年,在他家那面巨大的书墙和更广阔的精神世界里探险。这种教学相长的滋味,让老张自己也觉得充实起来。
当然,沣满也有他的“坑”。知识面广,有时却沉不深,容易满足于美妙的联想,缺乏一步一个脚印的论证耐力。老张就试着给他“挖坑”。比如,当沣满再次天马行空地链接起不同概念时,老张会笑眯眯地停下来,说:“这个跳跃很有趣,但咱们能不能试着搭叁块扎实的‘石头’,让后面的人能踩着你这想法,稳稳当当地过河?”沣满眨眨眼,知道挑战来了,便埋下头,开始吭哧吭哧地找论据、理逻辑。那个过程不总是愉快的,有时甚至显得笨拙,但老张觉得,这才是让那丰盈的“土壤”真正产出果实的时刻。
慢慢的,老张的角色越来越模糊。他是老师,是讨论的对手,有时也像个被反问到需要查资料的学生。沣满家的客厅,成了一个小小的、思想流动的场域。书本上的铅字,通过讨论、质疑和联想,活了过来,融入这对师生日常的对话里。老张意识到,最好的教育或许就是这样:不是灌满一桶水,而是点燃一团火,并且提供足够优质的燃料,让那火能持续地、明亮地燃烧下去。
课程快结束时,沣满已经能自己构建那几块“过河的石头”了,虽然偶尔还会摇晃。老张看着这个在丰沛精神滋养里长大的少年,心里满是感慨。他带给沣满的,或许是一些梳理知识的方法与框架;而沣满和他的家庭,却让老张重温了求知最初的那份纯粹快乐——那种不为任何功利目的,仅仅因为“想知道”、“想弄明白”而带来的喜悦。这趟家庭教师的经历,与其说是他在浇灌一棵苗,不如说是他幸运地走进了一座生机勃勃的花园,自己也沾了满身的花香与露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