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雪婷与爷爷
胡雪婷与爷爷
胡雪婷推开老屋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,爷爷正坐在天井的藤椅里,眯着眼看西斜的太阳。光线穿过老槐树的枝叶,在他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他手里攥着个巴掌大的收音机,里面咿咿呀呀地唱着黄梅戏。听见动静,他慢悠悠转过头,脸上的皱纹像被风吹开的水波,一层层荡出笑意来。
“婷婷回来啦?”爷爷的声音有些沙哑,却透着暖。胡雪婷“嗯”了一声,把背包放在磨得光滑的石凳上。她这次回来,是因为父亲在电话里提了一句,说爷爷近来总是对着那台旧电视机发呆,一看就是大半天,话也少了。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。她在城里做着一份新媒体运营的工作,整天和流量、热点、短视频打交道,指尖在屏幕上划得飞快,却好像很久没有这样静静地坐在爷爷身边了。
晚饭后,天色渐渐暗了下来。爷爷没开屋里那盏明晃晃的节能灯,而是点亮了桌上的老式玻璃罩煤油灯。灯火如豆,轻轻跳动着,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,投在斑驳的土墙上。“还是这个灯好,”爷爷用粗糙的手指擦了擦玻璃罩,“看得清,也不刺眼。你那些个手机啊、平板啊,光太亮,看久了心慌。”胡雪婷笑了,她想起自己每天对着那些电子屏幕,眼睛干涩发胀的样子。
爷爷忽然站起身,颤巍巍地走到里屋,捧出一个沉甸甸的红木盒子。盒子打开,里面不是什么金银珠宝,而是一摞摞用细麻绳捆好的书信,纸张已经泛黄发脆。“这都是你奶奶当年写给我的,”爷爷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封,递到胡雪婷手里,“我那会儿在外地做工,隔上一个月,就能收到一封。等信、拆信、读信,再提笔回信……一来一去,大半个年头就过去了。”
胡雪婷轻轻展开信纸,竖排的钢笔字,工整而清秀。信里写的无非是田里的庄稼、家里的琐事、对他的叮嘱,字里行间却流淌着一种绵长而坚实的牵挂。她忽然觉得,自己每天在社交软件上即时收发着无数信息,一个表情包就能代替千言万语,可那种郑重的、等待的、将思念一笔一画落在纸上的心情,似乎已经很遥远了。这种沉淀在时光里的情感传递,带着温度,是她这个时代稀缺的东西。
“现在快喽,”爷爷重新坐回藤椅,望着跳动的灯火,“手指一点,啥都看见了。可有时候啊,太快了,东西反倒留不住,也品不出味儿了。”他顿了顿,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,“就像你奶奶腌的酸菜,得慢慢等,时候到了,才香,才入味。这过日子、处感情,也得有点‘留白’,急不得。”
胡雪婷没说话,只是静静地听着。屋外传来隐约的虫鸣,晚风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吹进来,煤油灯的火苗跟着晃了晃。她忽然明白了父亲所说的“发呆”。爷爷看的哪里是电视,他看的是这片熟悉的昏暗,是在这缓慢流淌的时光里,那些被灯火照亮的回忆。
那个周末,胡雪婷没有急着刷手机,处理工作。她陪着爷爷坐在天井里,听他讲那些讲了很多遍的往事,帮他把书信一封封拿出来透透气,又按照日期顺序仔细收好。爷爷教她怎么挑黄豆,怎么听声音判断豆子晒得干不干。这些看似无用的“慢功夫”,却让她那颗被都市节奏催得焦躁的心,一点点沉静下来。
回城的前一晚,胡雪婷坐在书桌前,摊开一本崭新的信纸。她拧开钢笔,吸饱墨水,然后郑重地写下:“爷爷,见字如面。我已平安回到住处……”笔尖划过纸张,发出沙沙的轻响。她知道这封信寄到爷爷手中要好几天,爷爷的回信则需要更久。但这等待的过程本身,似乎就成了连接他们之间的一道桥,比任何即时通讯都更有力量。这种沉淀在时光里的情感传递,或许才是对抗遗忘与疏离最好的方式。
汽车驶离村口时,胡雪婷回头望去。爷爷还站在老槐树下,身影越来越小,最终融进那片苍翠的底色里。但她心里却装满了一些沉甸甸的东西,那是煤油灯的光晕,是信纸的触感,是爷爷对于“留白”的念叨。城市的生活依然会高速运转,但她觉得,自己的心里,好像多了一个安静而稳固的角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