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舌头探进蜜源毛毛虫
他的舌头探进蜜源毛毛虫
老杨蹲在菜地边上，盯着那片卷心菜叶子，半晌没动。午后的太阳晒得他后颈发烫，可他好像没感觉似的。那叶子上，趴着一条肥嘟嘟的绿虫子，正慢悠悠地啃着叶肉，身子一拱一拱的。老杨看的不是虫子，是虫子旁边一朵不起眼的小野花，蜜腺处，有只工蜂正忙活着。
这景象让他想起小时候。他爷是个老蜂农，总把他带到蜂箱边，用粗粝的手指指着进进出出的蜜蜂说：“瞧见没？这些小家伙，舌头能伸到咱看不见的地方去。”那时他不懂，只觉得蜜蜂毛茸茸的挺好玩。直到有一次，他爷掰开一个刚割下来的蜂巢，金灿灿的蜜汁滴下来，他忍不住用手指蘸了放进嘴里——那股子直冲天灵盖的甜，混着花香，他一下子明白了“探进去”是啥意思。那不是简单的吃，那是钻进甜味的源头，把最核心的那点精华给掏出来。
眼前这蜜蜂，细长的口器，正精准地探进花蕊深处。它的动作带着一种专注的颤抖，全身的绒毛都在阳光下闪着微光。而旁边那条虫，浑然不觉，只顾着眼前的菜叶。一个在索取最纯粹的甜，一个在消化最平淡的绿。老杨忽然觉得，这像极了两种活法。
他这辈子，多数时候像这条毛毛虫。守着几亩地，春种秋收，日子跟地头的土疙瘩一样，实在，但也沉甸甸的没啥惊喜。他满足于这种“消化”，把日子一天天嚼过去。可心底里，总有个地方空落落的。就像他永远忘不了童年那一口蜂巢蜜的滋味，那是一种“探索”带来的、近乎颤栗的甜。后来他试着养过蜂，失败了几回，也就搁下了。那点想“探进去”的心思，被生活的泥土埋得越来越深。
蜜蜂振振翅膀，飞走了。毛毛虫也爬到了叶子背面。老杨拍拍裤腿上的土，站起身，腰杆发出轻微的咔吧声。他走回院子角落，那里放着几个蒙尘的旧蜂箱，是前年失败后就没再动过的。他用手抹了抹箱盖上的灰，露出底下木头的纹理。箱子里静悄悄的，但他好像又能听见那种低低的、令人心安的嗡嗡声。
他老伴儿从屋里出来，看见他对着蜂箱发愣，唠叨起来：“又琢磨你那蜂？能当饭吃？净折腾。”老杨没回头，只是嘿嘿一笑。他知道老伴儿不是真反对，是怕他再失望。可这会儿，他心里那点念头，跟春天的草根似的，顶着土往外冒。他想要的，或许不是真的靠养蜂挣多少钱，而是重新找回那种“探进去”的感觉——对一种技艺的好奇，对一种甜蜜的追寻，对生活更深一点的理解和触碰。
第二天，老杨去了镇上的农技站。他翻开一本破旧的养蜂手册，手指划过那些复杂的图示，像第一次认字的孩子。他问东问西，问蜂王怎么辨认，问分蜂怎么处理。技术员讲的有些词儿他听不懂，他就记在本子上，字写得歪歪扭扭。这个过程挺费劲，比他锄地累脑子，可他觉得，自己那根沉寂了好久的“舌头”，好像又开始试着往外伸了。
傍晚，他又蹲回菜地边。卷心菜叶子被虫子啃出了更多洞。可他忽然觉得，那毛毛虫也挺好，它把叶子转化成自己生长的力量，这是一种踏实。而蜜蜂，则把花朵最隐秘的馈赠转化成蜜，这是一种探索。人大概不能光做虫子，也不能光做蜜蜂。但或许，在踏实啃食生活这片大叶子的同时，心里总该给那根想要“探进去”的舌头，留个位置。
天边泛起蟹壳青，老杨心里琢磨着，明天该把蜂箱好好清理一下了。那股子熟悉的、对某种“蜜源”的渴望，隐隐约约，又回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