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体育室地板上颁
在体育室地板上颁
你肯定知道体育室长啥样，对吧？就是那股子橡胶混合着汗水的味道，墙壁上挂着的褪色锦旗，还有永远蒙着一层灰的窗玻璃。但我说的是地板。不是篮球场中央那个亮堂堂、画着大圆圈的，是角落里，靠近储物柜和旧体操垫堆的那个位置。
那儿有个标记，一个用白色胶带贴出来的、歪歪扭扭的字母“颁”。年头久了，边缘都翻起了毛边，颜色也脏成了米黄。我第一次注意到它，是中考前那个闷热的下午。体育课自由活动，我躲开打球的喧闹，瘫在那堆软垫上发呆。目光游移，就落到了这个“颁”上。
它在那个位置，实在有点奇怪。不像是比赛区域的标记，更不像是什么正经的指示。我盯着它看，心里冒出各种猜想。会不会是以前哪个班级搞活动，贴了“加油”的“加”字，结果就剩了这一笔？或者，是“器材”的“材”字掉了半边？想着想着，自己都笑了。
后来，我留了心。发现不止我一个人在意这个“颁”。训练到精疲力尽的田径队员，会一屁股坐在它旁边喘气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它的边缘。值日生拖着湿漉漉的拖把经过，总会特意绕过它，好像那是什么不能沾水的宝贝。它就像一个沉默的坐标，钉在热闹的体育室一角，见证着一些无关胜负的时刻。
高二那年，我们班篮球赛输得特别惨。队长，那个平时咋咋呼呼的大高个，赛后没跟大伙儿一起走。我看见他一个人蹲在那个“颁”旁边，头深深埋在臂弯里，肩膀微微耸动。没人过去打扰他。那个白色的、小小的“颁”，好像成了他暂时寄存失败和委屈的角落。它不提供答案，只是安静地在那里。
再后来，是对于暗恋的故事。我有个朋友，偷偷喜欢隔壁班的体育委员。每次人家训练，她就借口看书，坐在离“颁”不远的那排长凳上。目光跟着球场上的身影跑，心思却飘忽不定。她后来跟我说，那段时间，她所有的忐忑和甜蜜，仿佛都跟那个角落、跟视线里那个模糊的“颁”字联系在一起。它成了她青春里一个隐秘的记号。
我也在那儿掉过眼泪。不是因为比赛，是为了一次争吵，和最好的朋友。觉得天都要塌了，跑到体育室，那里空无一人。我就坐在那个“颁”上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，哭了个痛快。哭完了，看着那个简陋的字母，忽然觉得，它真像个开口的容器，盛放过那么多人的汗水、沮丧、秘密和说不出口的心事。
所以你看，这个“颁”到底是什么呢？它可能真就是某个粗心值日生留下的残缺贴纸，一个毫无意义的痕迹。但对我们这些在体育室度过大把时光的人来说，它好像又不止于此。它像一个锚点，拴住了一些即将飘散的记忆；又像一扇小小的、只存在于地板上的门，通往每个人自己才知道的过去。
毕业前最后一天，我又去了一次体育室。夕阳斜斜地照进来，给一切都镀了层金边。我走到那个角落，蹲下，用手指轻轻摸了摸那个“颁”。胶带已经很脆弱了，仿佛下次大扫除就会被彻底清除。但我知道，有些东西是擦不掉的。就像那个下午，那个角落，那些和这个奇怪标记有关的、细碎的光阴。它们都还在。
我站起身，拍了拍裤子。走出体育室的时候，没有回头。有些告别，不需要仪式。因为你知道，有些坐标已经刻在了心里，丢不了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