妈妈开着摩托车带我去姥姥家
妈妈开着摩托车带我去姥姥家
发动机“突突”地响起来,像一头不太情愿的老牛。我侧坐在后座上,两只手紧紧抓着妈妈外套的下摆。风从耳边呼呼地过去,带着一股子尘土和路边野草混合的味道。这是去姥姥家的路,一条我闭着眼睛都能说出哪里有个坑、哪里拐弯的黄土路。
妈妈的后背挺得直直的,风吹得她的短发全都往后倒。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、淡淡的肥皂味儿,混着一点点摩托车的汽油味。这条路她走了多少年呢?从我记事起,她就是这么载着我,一趟又一遍。那时候觉得路好长啊,长得好像永远到不了头。我会数路边的杨树,数着数着就乱了,然后就开始打盹,脑袋一点一点地撞在妈妈背上。
“抱紧点!”妈妈的声音从前头飘过来,被风撕得有点碎。我赶紧搂住她的腰。手触到的地方,能感觉到衣服下面硬硬的脊椎骨。我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。小时候搂着,觉得妈妈的腰好粗壮,像一堵墙,能挡住所有的风。现在怎么……这么单薄了呢?
车子拐过一个急弯,姥姥家的村子已经能望见个轮廓了。那片熟悉的、总是飘着几缕炊烟的地方。我的记忆忽然就被这颠簸的路给晃醒了。我想起有一年夏天,也是这条路,下过暴雨,路上全是泥浆。车轮陷在泥里打滑,妈妈让我下车,她自己推着摩托,深一脚浅一脚地走。泥点子溅了她一身,她回头冲我笑,说:“没事,快到啦。”那笑容,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。
这条路,承载了我们家太多的生活痕迹。它是一种生活的见证,见证着妈妈从年轻的媳妇,变成如今鬓角有霜的中年妇人;见证着我从需要她抱上抱下的娃娃,长成比她高出半个头的青年。路两旁的白杨树高了,粗了,有些被砍掉了,又补种了新的小树苗。可路还是这条路,坑坑洼洼的,一下雨就难走。
摩托车的速度慢了下来,驶进村口那条窄窄的巷子。几只鸡不慌不忙地踱步,妈妈也不按喇叭,就那么慢慢地跟着。巷子两边的土墙,被岁月啃得斑斑驳驳。墙根下,坐着几个晒太阳的老人,眯着眼看我们。妈妈一个个地打招呼:“叁婶,晒太阳呢!”“老伯,吃了没?”声音里带着一种回到自己地盘的松快。
姥姥早就站在门口那棵老槐树下等着了。身子佝偻着,一只手搭在额前,朝我们来的方向张望。妈妈把车停稳,我跳下来。姥姥颤巍巍地走过来,先抓住妈妈的手,上下看,嘴里念叨着:“瘦了,又瘦了。”然后才转向我,手在我胳膊上捏了捏,还是那句:“我外孙又长高了。”她的手很糙,像老树皮,可暖烘烘的。
堂屋里,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。都是最朴素的农家菜,冒着热气。我们坐下来吃饭,妈妈和姥姥说着田里的事、村里的事、亲戚家的事。那些名字和事情,对我来说有些陌生,可对她们,就是生活的全部。我闷头吃饭,听着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,心里那点因为颠簸而起的烦躁,不知什么时候就消融在这温吞的、带着油烟味的热气里了。
黄昏时候,我们要回去了。姥姥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往车上捆,一袋子新挖的花生,一罐自己腌的咸菜,还有几个煮熟的土鸡蛋。她不停地叮嘱妈妈,路上慢点,天黑了不好走。又摸摸我的头,让我好好学习,听妈妈的话。
回程的路,好像比来时快了些。也许是吃饱了,也许是心里踏实了。我依然搂着妈妈的腰,看着天边的晚霞一点点烧起来,又一点点暗下去。远处的山峦变成深蓝色的剪影。摩托车的车灯亮起,劈开越来越浓的暮色,照亮前面一小段坑洼不平的路。
风更凉了。我把脸轻轻贴在妈妈的后背上。那硬硬的脊椎骨,此刻却让人觉得无比安心。这条颠簸的黄土路,这辆吵吵闹闹的旧摩托,这个并不宽阔的后背,它们连在一起,构成了我整个安稳的、可以回去的童年和故乡。路还在延伸,车还在向前,而我知道,无论走出去多远,只要妈妈还开得动这辆摩托,只要这条通往姥姥家的路还在,有些东西,就永远不会改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