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七久久
七七久久
我家老房子的阁楼上，有个掉了漆的铁皮盒子。盒盖锈得厉害，得用点巧劲才能打开。里头没啥值钱玩意儿，几张泛黄的照片，几枚旧邮票，还有一本薄薄的、用细棉线装订起来的本子。本子的扉页上，用蓝墨水工工整整地写着四个字：七七久久。那字迹，是我爷爷的。
我小时候问过他，这“七七久久”是啥意思？爷爷当时正戴着老花镜修收音机，头也没抬，只是笑了笑：“就是日子啊，一天一天，慢慢过呗。”这话说得轻飘飘的，我当时听了，觉得跟没回答一样。日子嘛，谁不是一天天过呢？
后来翻那本子，才咂摸出点味儿来。里头记的，全是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。“今日移菊叁株于东墙下，盼其耐寒。”“炉火烧得过旺，粥沸而溢，惜之。”“午后小憩，闻巷口叫卖豆腐声，忽忆童年。”没有一件算得上“大事”，日期也记得断断续续，有时候隔上好几个月才写上一行。可就是这么一本拉拉杂杂的记录，不知怎的，却让我看得心里头沉甸甸的。
爷爷那代人，好像特别懂什么叫“熬”。这个“熬”字，不是苦熬，而是文火慢炖那种熬。把光阴、心事、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盼头，都放进生活的砂锅里，添上柴，控制着火候，让它自己咕嘟咕嘟地响着。急不来，也快不了。就像他种在院子里的那棵腊梅，年年冬天，总要等到最冷的时候，才肯把那一星一星鹅黄的花苞绽开，香气冷冽又执着，能飘满整整一条安静的巷子。那香气里，就有一种“久久”的劲头。
我们现在不太一样了。什么都求个“快”。信息要秒回，快递要次日达，视频要叁倍速看。我们手里攥着大把的“碎片时间”，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，好像时间变薄了，不经用。刷一会儿手机，一两个小时“嗖”地就没了，回头想想，却什么也抓不住。我们拥有了更多的“此刻”，却似乎丢失了让“此刻”连接成“久久”的那条线。
再看看爷爷本子里那些“七七”的日子。今天修了修篱笆，明天给鸟儿撒了把米，后天看着云发了会儿呆。这些瞬间，单独拎出来，平淡得像白开水。可当它们被一种从容的心境串联起来，放在“久久”的岁月河里浸着，就慢慢泛出了温润的光泽。那是一种“生活的质感”，粗糙，实在，有温度。这种质感，不是靠快速消费或即时满足能得来的，它需要你把手上的事情，不慌不忙地，一遍一遍地做下去。
我有时候会想，“七七”或许就是我们每天面对的、具体而微的生活本身。它可能是手头一件棘手的活儿，可能是与家人一顿寻常的晚饭，也可能是夜深人静时自己的一声叹息。而“久久”，则是我们投注在这些事情上的耐心、专注，还有那份愿意与之长期共存的心气儿。没有“七七”的积累，“久久”就成了空谈；没有“久久”的映照，“七七”就显得零散乏味。
我把那个铁皮盒子重新盖好，放回原处。阁楼里光线昏暗，尘埃在唯一的光柱里缓缓浮动。那一刻我突然觉得，爷爷写下那四个字的时候，或许并不是在说什么深奥的道理。他可能只是在某个平静的傍晚，做完了一天所有琐碎的事情后，对自己度过的时光，一种朴素的确信和安顿。他把这种确信，留给了时间，也无意中，留给了多年后偶然翻开的我。
窗外传来远处市井的隐约喧声，那是属于今天的、鲜活的“七七”。而阁楼上的尘埃与寂静，却仿佛连接着某种“久久”的脉动。我们都在这样的“七七”与“久久”之间，寻找着自己生活的平衡与支点。日子还长，有些东西，或许真的急不得，得交给火候，交给光阴，慢慢地“熬”出它该有的味道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