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爱电影院
爱爱电影院
老街拐角那家“爱爱电影院”，招牌的红漆都快掉光了。名字起得直白，小时候每次路过，我都拽着奶奶的手快步走开，总觉得那地方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。直到后来我才明白，它承载的，远不止是名字给人的第一印象。
电影院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开的。那时候，录像厅正火，但它却倔强地坚持放电影胶片。老板是个退伍老兵，大家都叫他老陈。我问他为啥取这么个名儿，他嘬一口烟，眯着眼笑：“两口子一块儿来看电影，不就叫‘爱爱’嘛！图个吉利，希望来这儿的都成双成对，和和美美。” 这话听起来朴实，甚至有点土气，却一下子把那股子暧昧给冲淡了，反倒生出些温暖的期盼来。
老陈说的没错。这里确实是条街上情侣们的“老地方”。昏暗的放映厅里，座椅的绒面磨得发亮，空气里总飘着淡淡的瓜子香和旧书籍的味道。小年轻们在这里第一次忐忑地牵起手；中年夫妻借着电影的光，悄悄打量对方不再年轻的侧脸，想起恋爱时同样昏暗的影院；甚至还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家，慢悠悠地搀扶着走进来，看一场也许已经看过很多遍的老片子。屏幕上的光影明明灭灭，映着一张张沉浸在别人故事里的脸，而他们自己的故事，也在这一百二十分钟里，静静地续写着。
不过，要说这里只属于情侣，那也不全对。爱爱电影院有个挺特别的规定：每周叁下午，是“一人专场”，票半价。这个时段，来的多是些独个儿的人。有刚下班不想回家的上班族，有住在附近独居的老人，也有像我这样，偶尔想躲进黑暗里清净一会儿的。没有交谈，没有打扰，大家默契地保持着距离，共同分享一段与外界隔绝的时光。电影散场，灯亮起，人们默默起身离开，仿佛完成了一场沉默的仪式。这份孤独，在这里是被允许和尊重的，甚至有种安心的质感。
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雨夜。那晚放的是部很老的爱情片，情节慢得像老街的车流。我前排坐着一对老夫妻，从开场就在低声拌嘴，老太太嫌老头选的电影没意思，老头嘟囔着“来都来了”。电影过半，声音渐渐停了。我偶然瞥见，老头的手，慢慢挪过去，覆在了老太太长着老年斑的手背上。两只手就那样静静地搭在扶手上，直到片尾字幕升起。那一刻，放映机光束里飞舞的尘埃，都像是金色的。
老陈常说，他这电影院啊，就像个“情感容器”。装得下热恋的甜蜜，也装得下独处的自在，更装得下岁月沉淀下来那种不再言说、却深入骨髓的陪伴。屏幕上演的是悲欢离合，座位间流动的，是实实在在的人生。可惜啊，这样的地方越来越少了。如今的影院，都气派得很，音响震得人心口发麻，3顿眼镜戴着也不那么舒服。一切都很新，很标准，却总觉得少了点“人味儿”。
去年，听说老街要改造，爱爱电影院到底还是没能留住。关门那天，很多人去拍照，老陈就蹲在门口抽烟，看着工人们拆下那块斑驳的招牌。有人说，这名字早该换了，不合时宜。但老街坊们都觉得，没了这块招牌，就像丢了点什么。它或许不够高雅，却足够真切，实实在在地见证过这条街上，许多平凡人的爱与时光。
现在每次路过那个拐角，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家灯火通明的连锁药店。我偶尔会停下脚步，恍惚间，好像还能闻到那股旧绒布和胶片混合的气息，听到老放映机“哒哒”的走片声。有些空间的存在，本身就是一个故事。爱爱电影院消失了，但那些在黑暗中曾被照亮的情感瞬间，大概会像老电影的余韵，留在记得它的人们心里，很久，很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