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蜜桃
水蜜桃
你有没有在夏天的午后,从冰箱里拿出一个水蜜桃?它凉丝丝地卧在你手心,那一层细密的绒毛,像是覆着一层薄薄的霜,又像是婴儿脸颊上最柔软的汗毛。你得小心地避开这层绒毛,或者干脆在水龙头下轻轻搓洗掉它。然后,找准一个最饱满的位置,轻轻咬下去——只听“啵”的一声,薄薄的皮儿破了,那股清甜丰沛的汁水,几乎是“哗”地一下涌进嘴里,带着一股独特的、阳光晒透了的香气。这时候,你可得赶紧吸溜一口,不然那蜜糖似的汁水,准会顺着你的手腕,一路流到手肘。
我总觉得,水蜜桃这东西,是带着“记忆”的。它的味道,不单是味蕾的享受,更像一把钥匙,能“咔哒”一声打开某个泛黄的夏日午后。我小时候住在乡下外婆家,屋后就有两棵桃树。那不是如今市面上见到的、拳头大、形状完美的品种,结的果子不大,向阳的那面红扑扑的,背阴处是青黄色,模样挺憨。可它的香气,却霸道得很,尤其在成熟那几天,香气能飘过院墙,勾得我们这群孩子心里痒痒。
外婆不许我们偷摘,说要等到“熟透了”,才够甜。什么叫“熟透”呢?外婆有她的标准:桃子的尖儿要软,香气要浓得化不开,而且,要能在树下就闻到那股甜味儿。我们等得心急,每天都要跑去树下仰头看,像一群等着喂食的雏鸟。终于等到摘桃的日子,那简直是个节日。外婆用竹竿轻轻一拨,桃子便落入早就备好的软布兜里。洗净了,外婆会挑一个最软的,在顶端撕开一个小口,递给我:“喏,像喝汽水那样,吸。”
我至今还记得那个画面。我捧着那个温热的桃子,嘴巴凑上去一吸——嗬!果肉早已化成了琼浆,甜润、浓稠、带着阳光的温度,直接滑入喉咙。那感觉,不像在吃水果,倒像是在饮用夏天本身。剩下的桃皮薄如蝉翼,里面干干净净。这种极致的“化渣”口感,和那股独一无二的“蜜香”,成了我心中对于水蜜桃,也对于童年夏天,最固执的味觉坐标。后来我吃过许多品种,更大、更红、更漂亮,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少的,可能就是那份等待的期盼,和那份“熟透”的、毫无保留的甜。
说起来,一颗好桃子的诞生,可真不容易。它挑剔得很,要充足的阳光,要恰到好处的雨水,日夜温差大些才好积累糖分。果农们得像伺候孩子一样伺候它们,疏花、疏果,让剩下的桃子能饱饱地吸收养分。等到快成熟了,还得防着鸟雀来啄。所以啊,我们手里捧着的,何止是一个桃子,那是一段浓缩的光阴,是风、雨、阳光和无数细碎劳作的结晶。
现在买桃子,我总爱轻轻捏一捏。太硬,那是还没醒来的夏天,涩口;一触就陷下去,那又过了头,失了筋骨。要那种带着一点弹性,微微有些“让步”的手感,仿佛在回应你的触摸,告诉你:“我准备好了。” 洗干净,不必削皮,那层皮是风味的守护者。就着皮咬下去,果肉柔软,纤维细腻,汁水在口腔里炸开,那股标志性的“蜜香”充盈着每一个角落。吃水蜜桃,就不能斯文,得有点“狼狈”的劲头,任由汁水横流,吃完手指黏腻,那份畅快,才是对这颗果子最大的尊重。
有时我会想,为什么我们对水蜜桃总有份特别的好感?大概因为它甜得毫不含蓄,却又甜得清新自然;因为它柔软多汁,象征着富足与慷慨;更因为它身上那股浓得化不开的“蜜香”,总能把我们带回到某个简单、明亮、充满蝉鸣的午后。它不像苹果那样四季常见,它的登场,就是盛夏发出的请柬,短暂,却足够热烈。错过了,就得再等上整整一年。
所以,趁着这当季的时光,去买上几颗吧。找个闲适的傍晚,洗好了,放在白瓷盘里。不必用刀切,就用手拿着,痛痛快快地咬下去。让那甜津津的汁水,赶走夏日的燥热,也让那熟悉的“蜜香”,带你回到记忆里,某个有穿堂风、竹躺椅,和无忧无虑的夏天。这大概就是生活里,最朴实,也最甜润的慰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