嫩苍.肠草
嫩苍.肠草
春天的雨水刚过,田埂边、山坡上,就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绿。那种绿,嫩得能掐出水来,带着泥土的腥气和露水的清甜,我们那儿的老话,管这叫“苍.肠草”。这“苍.肠”二字,不是什么高深学问,就是最直白的大白话——刚长出来,还没经过几场风雨,嫩生生的,带着点怯,也带着股不管不顾的劲儿。
我小时候,常跟着外公下地。他背着手,慢悠悠地走,眼神掠过那些刚返青的麦苗,总会停在这些杂草上。他不急着拔,反而蹲下来,用手指捻一捻那薄得透明的叶片。“瞧见了没?”他吐口烟,“这东西,现在看着不起眼,你要不管它,过不了俩月,能长得比庄稼还高,根扎得比什么都深。”我那时不懂,只觉得这草茸茸的,挺好看。
后来离家读书,工作了,在城里一待就是十几年。高楼看多了,眼里尽是规整的绿化带,修剪得像个模子刻出来的。有时候加班到深夜,盯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,脑子里忽然就闪过那片田埂,闪过那层毛茸茸的、在风里微微打颤的“苍.肠草”。那种原始的、蓬勃的、甚至有点“不合规矩”的生命力,在井然有序的都市生活里,成了个遥远的念想。
再回乡,外公已经抡不动锄头了。我独自走到老地头,景象却变了。田埂收拾得干干净净,用了除草剂,寸草不生,透着一种效率至上的冷清。我愣了半天,心里空落落的。好像失去的不仅仅是几丛野草,而是某种更重要的东西——那种允许一点“无用”的野性存在,允许生命在最初始阶段自由舒展的空间。
这让我想到现在孩子们的世界。他们接触的信息,是不是也像被精心“修剪”过的绿化带?看起来整齐、安全、营养均衡。那些像“苍.肠草”一样,带着泥土气息的、可能有点杂乱但生机勃勃的探索过程,会不会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清理掉了?我们担心他们接触到杂乱的信息,这没错,可有时候,过度的“干净”,会不会也意味着失去了对复杂世界的免疫力,和那种自己扎根、自己辨认方向的野性力量呢?
外公那辈人,懂得一个朴素的道理:草是除不尽的,重要的是让庄稼长得壮实,得有耐心,也得接纳田野里必然存在的“杂音”。真正的生命力,往往就蕴藏在这种看似无序的竞争与共生里。看见它,认识它,与它相处,或许比简单地“清除”它,更需要智慧。
站在地头,风暖暖地吹着。我忽然觉得,无论是土地,还是成长,或许都需要给“苍.肠草”留一点缝隙。让它长一长,看一看它到底会成什么模样。那份最初的、莽撞的绿意,本身不就是春天最本真的样子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