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象二区
大象二区
说起“大象二区”这个名儿，你可能一头雾水。它不是动物园的新展馆，也不是什么地理分区。这事儿，得从我上个月回老家说起。
老家在城边，这几年开发得厉害，以前大片的荒地、老厂房，如今都竖起了围挡，里头叮叮当当，不是盖楼就是修路。那天饭后遛弯，我拐进一条以前没太走过的小路，一抬头，就看见一面灰扑扑的水泥墙上，用红漆歪歪扭扭刷着四个大字：“大象二区”。字下面，还画了个箭头，指向一条更窄的、坑洼不平的岔路。
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这地方，以前是市里老机械厂的仓库区，厂子黄了快十年了，地一直空着，荒草长得比人还高。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个怪名字？好奇心像小猫爪子似的挠着，我犹豫了几秒，还是顺着箭头走了进去。
路越走越窄，两边的围墙也越发破败，爬满了枯藤。空气里有股铁锈和尘土混合的味道。走着走着，眼前忽然开阔了些——是一片被旧仓库围起来的水泥空地。空地上，景象却让我愣住了。
那里根本没有什么大象。倒是有七八个老人，散坐在自带的小马扎上，有的喝茶，有的闭目养神，中间空地上，用粉笔画着些巨大的、歪歪扭扭的格子，像是什么棋盘，又不像。最扎眼的，是空地一角，扔着几个巨大的、用废旧轮胎和灰色塑料布胡乱缠裹起来的“雕塑”，那轮廓，依稀能看出点长鼻子大耳朵的模样，但粗糙得简直像个孩子信手的涂鸦。
我正发愣，一个穿着旧工装、头发花白的老师傅抬眼看了看我，慢悠悠开口：“找啥呢，小伙子？”
“没…没找啥。师傅，这儿…为啥叫‘大象二区’啊？”我指了指墙上的字。
老师傅笑了，脸上的皱纹像晒干了的核桃。“这儿啊，以前是厂里堆放大型模具和废料的地方，厂里人管叫‘大件儿区’。后来厂子没了，我们这帮老家伙没处去，时不时还爱来这儿聚聚，晒晒太阳，下下我们自个儿发明的‘大地棋’。”他指了指地上的粉笔格子。“有回，不知哪个调皮孩子，听岔了，在墙上写成了‘大象区’。我们又觉着，光叫‘大象区’没劲，这儿破破烂烂的，比不得人家真正的‘一区’（他可能指动物园吧），就自个儿加了个‘二’字。大象二区，就这么来的。”
“那这些……”我看向那些轮胎“雕塑”。
“哦，那些啊。”旁边另一位老人插话，语气里带着点顽童般的得意，“老李头捡破烂时攒的，我们说这儿叫‘大象区’，总得有点大象的样子吧？就瞎鼓捣了几个。不像，但意思到了，是吧？”几个老人都笑了起来。
那一刻，我忽然明白了。这里没有真正的大象，有的只是一群被时代列车缓缓落下的老人。他们用这种近乎幽默的、带着点自嘲的方式，在一片行将被推平、被遗忘的废墟上，固执地构建着一个只属于他们的、小小的“意义区”。这个名字，这些粗糙的“雕塑”，他们自创的棋局，就是他们对抗遗忘和荒芜的微弱痕迹。
我站了一会儿，没再多打扰他们。离开时，回头望去，夕阳给那些破旧的轮胎“大象”和斑驳的墙面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。那些安静坐着的身影，在巨大的、即将消逝的空间背景下，显得渺小，却又异常清晰。
后来，我跟家里长辈提起这事。他想了想，说：“哦，那地方啊，听说开春就要全拆了，要建个什么物流园。”我听了，半晌没说话。或许用不了多久，“大象二区”连同它的创造者们，都会彻底消失在挖掘机的轰鸣声里，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但那个下午，那片荒芜空地上，几个老人用粉笔、废轮胎和一个小小的文字游戏所坚守的某种东西，却沉甸甸地留在了我心里。那不是什么宏伟的叙事，只是一点即将消散的温度，一点对于“存在过”的、安静的证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