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 的最深的一天
被阳光照得最深的一天
那是个寻常的周末上午,我瘫在沙发上刷手机。窗外的阳光好得不像话,金灿灿地泼了一阳台,可我懒得挪窝。心里头乱糟糟的,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旧毛线。工作上的事,家里的事,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,沉甸甸地压着。我甚至觉得,这阳光都有点刺眼,有点…多余。
就在这时,我妈的电话来了。她声音里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兴奋,问我能不能开车送她去个地方。我问去哪儿,她只说:“到了你就知道了,不远。” 我叹口气,起身抓起了车钥匙。也好,总比一个人胡思乱想强。
车开了半个多小时,拐进了城郊一条我从未留意过的旧路。路两旁是些老旧的厂房和零散的菜地,直到一处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前停下。门边挂着的木牌字迹都快磨没了,依稀能辨出“市植物园老圃”几个字。我愣住了,植物园?那个我小时候春游常去、后来觉得幼稚再也没去过的植物园,原来还有这么个“老圃”?
我妈倒是轻车熟路,跟门口一位打着盹的老师傅点点头,就领着我往里走。穿过铁门,世界“唰”地一下变了。不是什么修剪整齐的观赏花园,而是一片近乎“野蛮”生长的天地。高大的乔木遮天蔽日,阳光得费好大劲才能从层层迭迭的叶缝里钻进来,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。各种叫不上名字的灌木、藤蔓纠缠在一起,空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草木气息,混着泥土的腥味儿,还有隐约的花香。耳边全是声音,鸟叫,虫鸣,风吹过树叶的哗哗声,热闹极了。
“你怎么知道这地方?”我忍不住问。我妈笑笑,没直接回答,只是说:“前阵子心里闷,瞎逛发现的。这儿啊,安静。”
我们沿着一条被杂草半掩的土路慢慢走。我妈不时停下,指着某棵歪脖子树,说它像以前老屋后面的那棵;或是弯下腰,看看一丛开着小紫花的草。她的动作很慢,眼神里有种我很久没见过的专注。阳光不再是铺天盖地砸下来,而是被枝叶筛成了千万缕温柔的金线,落在她花白的头发上,落在她微微弓起的背上。
就在一个拐角,我们走进了一小片相对开阔的坡地。那里长满了半人高的某种植物,顶着沉甸甸的、毛茸茸的白色花穗。下午两叁点的太阳,正正地悬在天顶,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。那些白色的花穗,一瞬间被点燃了,通体透亮,像无数盏自内而外发光的、小小的灯笼。光芒甚至有些晃眼,边缘融进阳光里,分不清是光包裹着花,还是花吐出了光。风来了,整片花海泛起银白色的、流动的光晕,哗啦啦地响,仿佛在窃窃私语,又像在无声地歌唱。
我站在原地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那一刻,心里那团湿漉漉的毛线,好像被这宏大又静谧的光亮给烘着了,慢慢地舒展开来。那些堵在胸口的烦恼,忽然被照得渺小了,变得微不足道。我感受到的,不是被晒热的皮肤,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,被这丰沛的、几乎有重量的阳光,径直照进了心里某个积着灰的角落。
我妈就在我旁边,也静静地看着。过了好一会儿,她才轻轻说:“你看,它们也没人管,就这么自己长,自己开,自己亮。太阳照着,就够了。”
那天我们在老圃里待了很久。我没怎么说话,只是跟着她走,看,听。看蚂蚁费力地搬动比它身体大的种子,听不知藏在哪里的鸟儿一声比一声清脆的啼叫。阳光的角度越来越斜,颜色也从灿金变成了暖橙。离开的时候,我回头望去,那片“灯笼”花海已经沉在温柔的暮色里,安静了下来,仿佛刚才那场光的盛宴只是个短暂的梦。
回去的路上,车里很安静。但我心里不再是来时的烦闷,而是被一种饱满的宁静填满了。那种感觉很奇怪,像心里装进了一整个下午的阳光,暖洋洋,沉甸甸的。我忽然明白了,我妈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。她没说一句宽慰的话,却把整个春天最深处、最安静、也最蓬勃的生命力,指给我看了。我们都需要这样一片“老圃”,需要这样一场不被任何事物打扰的、彻底的照耀。它不解决任何具体问题,但它给你力量,让你自己长,自己开,自己亮。
直到现在,每当我觉得被生活困住,喘不过气的时候,就会想起那个下午,想起那一片被阳光照得透亮、仿佛在燃烧的白色花海。那是被阳光,或者说,是被一种最原始的生命力,照得最深的一天。它成了我心里的一个刻度,一份储备。告诉我,无论何时,总有一片光,愿意毫无保留地,落到你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