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久这里只有
久久这里只有
我推开那扇老旧的木门时，门轴发出“吱呀——”一声响，像一声长长的、带着倦意的叹息。一股混合着旧书、灰尘和潮湿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，不呛人，反而有种莫名的安抚。店里头很暗，只有靠近窗户的几张桌子上，有下午四点钟的光斜斜地切进来，光里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，缓缓地、懒懒地打着旋儿。
“有人吗？”我试探着问了一句。声音落在满屋子的寂静里，连个回音都没有。这就是“久久书店”了。朋友说，这里或许能找到我一直在寻的那本绝版诗集。可我此刻环顾四周，心里直打鼓：这地方，真的还在营业吗？
书架高得几乎要顶到天花板，木头颜色深得发黑，上面的书挤得密密麻麻，很多书脊上的字都磨没了。它们不像在图书馆里那样整齐列队，倒像是累了，相互倚靠着、堆迭着，就这么睡着了。空气里那份安静，不是空无一人的死寂，而是被这些沉睡的书页捂得暖烘烘的、沉甸甸的静谧。时间在这里，好像被夹在了某一页泛黄的纸张里，走得特别慢。
我漫无目的地沿着书架走，手指划过那些粗糙的书脊。忽然就想，这些书在这里待了多久了呢？一年，十年，还是更久？它们中的大多数，恐怕很久都没有被人翻开过了吧。它们的价值，似乎不再是书里的故事或知识，而是它们“存在于此”这个事实本身。它们构成了这个空间，这个叫“久久”的地方。这里只有它们，和它们所承载的、被遗忘的时间。
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，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。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，从一堆书后面慢慢直起身子，眼镜滑到鼻尖上。“找什么书？”他声音沙哑，却温和。
我说了那本诗集的名字。他点点头，没说话，转身走向最深处的一个书架，踮起脚，几乎没怎么寻找，就从高处抽出一本蓝色封皮的小书，轻轻拂去上面的灰，递给我。正是我要找的那本。我惊讶极了，连忙道谢。他只是摆摆手，又坐回他那把吱吱作响的藤椅里，重新埋首于一本厚厚的大书，仿佛刚才的一切不曾发生。
我付了钱，书很便宜。却没有立刻离开。窗边的光正好，我索性坐在光里，翻开了这本诗集。纸页已经脆了，翻动时要格外小心。读着读着，心竟然奇异地静了下来。外面街上的车流声、人语声，变得遥远而模糊，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。这一刻，我忽然明白了“久久这里只有”后面，应该接什么。
这里只有不赶时间的东西。书是不赶时间的，它们可以等上几十年，等一个对的人。老人也是不赶时间的，他的世界就在这方尺之间，从容地整理，安静地阅读。连那光线里的尘埃，都落得不慌不忙。而我们这些外面来的人，身上总像拧紧了发条，急匆匆地寻找，急匆匆地得到，再急匆匆地赶往下一个目标。在这里，这种“急匆匆”显得格格不入，甚至有点可笑。
我坐了很久，直到那斜斜的光柱从我膝上挪开，爬上了书架。我该走了。合上书，站起身，再次看向这个被书籍填满的、昏暗而温暖的空间。它像一座孤岛，漂浮在疾驰的时间河流之外。这里的核心，或许就是一种“专注的沉浸”。没有琳琅满目的推荐，没有闪烁的屏幕干扰，甚至没有多余的寒暄。你的选择很有限，你的世界，暂时也只能局限于目光所及的这些书脊。但正是这种有限的、深度的沉浸，让你有机会触碰到一些坚硬而真实的东西，比如纸张的纹理，比如铅字的重量，比如一段被妥善保存的旧日思绪。
离开时，老人抬起头，对我微微笑了笑。我推开门，重新走进喧嚣的街道。手里那本旧书的重量，和书店里那份沉静的“久久”的感觉，却好像被我带出来了一点。我知道，那个地方会一直在那里。它不呼唤你，也不挽留你。它只是在那里，久久地，只有一片值得沉浸的宁静，等着下一个偶尔想要慢下来的人，轻轻推开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