法国庄园主和女儿们
法国庄园主和女儿们
老路易的葡萄园，坐落在勃艮第向阳的山坡上，像一块摊开的、墨绿色的天鹅绒毯子。他在这片土地上待了快六十年了，指甲缝里都沁着红土的颜色。可最近让他眉头拧成疙瘩的，不是天气，也不是葡萄的收成，而是他的叁个女儿。
大女儿艾米丽，是他最得力的帮手。这姑娘从小就跟在拖拉机后面跑，对园子里每一垄葡萄的脾气都摸得门儿清。她说话做事，和老路易一个模子刻出来的，踏实，甚至有点固执。“爸爸，那块地该翻第叁遍了，”她挽着袖子，语气不容商量，“传统的办法，才是最靠得住的。”老路易看着她被晒成小麦色的手臂，心里是欣慰的，可隐隐又觉得，这园子光靠“传统”，是不是少了点什么？
二女儿索菲，完全是另一幅光景。她在巴黎学了几年市场营销，回来时带了一身的时髦词汇和笔记本电脑。她总是围着老路易，眼睛亮晶晶的：“爸爸，我们不能只把酒卖给那几个老酒商了！我们需要故事，需要‘品牌价值’，得让人看到我们的‘风土’是多么独特！”她说的“风土”，老路易懂，就是这片天、这方土、这山坡的坡度。但把这些词挂在嘴边，还说要弄什么“社交媒体”，老路易就觉得有点飘，脚踩不着地了。
至于小女儿克莱尔，还在第戎读大学，心思似乎最不在庄园上。她回来度假，更多是躺在老橡树下看书，或者拿着个小本子，对着远处的森林和古老的石墙发呆。老路易问她将来想干什么，她只是笑笑，说：“我在感受，爸爸，感受这片土地的记忆。”这话说得玄乎，老路易听不太明白，只能摇摇头，由她去了。
矛盾爆发在一次家庭晚餐上。为了明年是否要扩大一个特定园子的种植面积，艾米丽和索菲吵得不可开交。一个坚持经验判断，一个非要看市场数据分析。老路易闷头喝着他的家酿红酒，耳边的争吵声渐渐模糊了。他忽然觉得，这片他倾注了一生的土地，此刻正被拉扯着，仿佛要裂开似的。
那天夜里，他独自走到葡萄园里。月光洒在沉甸甸的葡萄串上，泛着幽幽的光。他蹲下身，抓起一把土，在手里慢慢捻着。这土壤的质感，微凉，带着一点潮气，和他小时候摸到的一模一样。这就是“风土”啊，他忽然有点明白了索菲总挂在嘴边的这个词。它不只是个卖酒的噱头，它是真实的，是艾米丽每日守护的，也是克莱尔试图用她的方式理解的。
过了些日子，老路易做了一个让女儿们都惊讶的决定。他把叁个女儿叫到书房，那里面挂着一幅泛黄的庄园地图。“艾米丽，”他先看向大女儿，“园子里的事，以后你多拿主意，你懂得它们需要什么。”接着，他转向索菲，“你呢，就专门负责把我们的酒，把我们这片‘风土’的故事，讲给外面的人听。怎么讲，你比我在行。”最后，他看着有些茫然的小女儿克莱尔，语气温和下来，“克莱尔，你不是总在感受吗？夏天回来，帮庄园写点东西吧，就写你感受到的。历史也好，风景也好，也许有人爱看。”
他没有长篇大论，只是把她们各自的特长，像拼图一样，放回了这片土地应有的位置上。争吵并没有立刻消失，但方向似乎悄悄变了。艾米丽开始偶尔询问索菲某个客户群体的偏好；索菲策划品酒会时，会拉上艾米丽，让她讲讲酿造细节；克莱尔呢，则默默地整理起曾祖父留下的酿酒笔记。
又是一个黄昏，老路易站在庄园的露台上，看着女儿们在不远处，一边比划一边说着什么，夕阳给她们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。他喝了一口杯中的酒，那复杂的香气在口中蔓延开来。土地还是那片土地，但仿佛注入了一些新的、鲜活的东西。他忽然觉得，这片古老的葡萄园的未来，或许就藏在这不同的声音里，藏在这代代相传又不断新生的“风土”之中。他抿了抿嘴，什么都没说，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的庄园，和他的女儿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