诅咒之船
诅咒之船
老海员们围在码头的小酒馆里，总爱讲些神神叨叨的故事。讲得最多的，就是那艘“灰夫人号”。他们说，这船不吉利，是被诅咒的。
我第一次听说它，是从我爷爷嘴里。他抽着呛人的烟斗，眯着眼睛望向漆黑的海面，好像能看见什么我们看不见的东西。“那船啊，”他声音压得很低，“不是给人开的。是海留着给自己用的。”
灰夫人号是艘老式货轮，锈得厉害，远远看去就像一座浮在海上的废铁山。它的漆皮斑驳脱落，露出底下暗红色的铁锈，像一道道干涸的血痂。最怪的是，它从不靠岸，总在离海岸线十几海里的地方慢悠悠地漂着，像个丢了魂的幽灵。天气好的时候，你用望远镜能勉强看清它甲板上空无一人，可它的烟囱，偶尔会冒出一缕极淡的、几乎看不见的烟。
没人知道船上到底有什么。有年轻人不信邪，组队开着小艇想上去探个究竟。怪事就来了。明明看着直线开过去，可绕来绕去，总是在离它几百米的地方打转，怎么也靠近不了。海面会突然起一层薄雾，发动机莫名其妙熄火，指南针疯了一样乱转。等雾散了，那船好像又漂远了一点，冷冷地瞅着你。
我隔壁的渔夫老陈，有一回追着鱼群跑得远了，差点撞上它。他说，那一刻静得吓人，连海浪声都消失了。他听见船上传来铁链拖过甲板的声音，刺啦刺啦的，还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，可仔细听，又什么都不是，像是风穿过破洞的呜咽。他吓得调头就跑，回去就发了叁天高烧，嘴里一直胡言乱语，说什么“船在等人”。
这“诅咒”的说法，就这么越传越玄。有人说，它首航时就装了不干净的东西；有人说，船长在风暴天许了邪愿；还有更离谱的，说这船本身就是个活的怪物，靠吞吃迷途的海魂为生。但不管哪种说法，核心都绕不开那个词——诅咒。这艘船，被一种无法理解、无法摆脱的厄运紧紧缠住了。
去年夏天，来了个戴金丝眼镜的城里人，是个什么海洋历史学家。他听了传说，兴奋得两眼放光，说这很可能是一艘有重大历史价值的“幽灵船”，是珍贵的遗迹。他租了条大马力的船，带着一堆仪器，非要上去不可。我们劝他，他摆摆手，说科学能解释一切。
他们出发那天，天气晴朗。我们看着那艘小艇突突地开向灰夫人号。和以前一样，在接近到某个距离时，一切似乎都扭曲了。小艇像喝醉了酒，在原地画起了圈子。对讲机里先是传来兴奋的惊呼，接着是刺耳的电流噪音，然后是一阵急促的、意义不明的咕哝声，最后，彻底安静了。
叁天后，小艇自己漂了回来。船上一个人都没有，仪器全部失灵，像被某种强大的磁场烧毁了。那个历史学家和他的船员，就这么消失了，没留下一点痕迹。而灰夫人号，依旧在原来的海域缓缓漂荡，锈迹好像又深了一些。
打那以后，再没人提要去探究它了。它成了海的一部分，一个活着的警告，一个移动的禁忌。我们这些靠海吃饭的人，都学会了用眼睛的余光瞥它一眼，然后默默调整航向，远远地绕开。它就在那儿，一个无法被证实也无法被驱散的传说，一个对于贪婪、对于冒犯、对于海洋深不可测的愤怒的实体注解。
爷爷说得对。有些门，不该敲；有些船，不该上。那片深蓝之下，有些古老的东西，就让它一直沉睡，或许对大家都好。灰夫人号不再只是一艘船，它成了一个象征，提醒着每一个出海的人：尊重这片海，以及它想要保守的秘密。毕竟，那锈蚀的船壳里锁着的，可能远不止是钢铁和谜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