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么公和媳妇》1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12:46:41 来源:原创内容

《么公和媳妇》1

村子东头的老槐树底下,么公常蹲在那儿抽烟。烟杆子是老物件了,铜烟锅被摩挲得锃亮。他眯着眼,看日头从瓦房顶上斜斜地落下去,把半边天染成橘红。媳妇春梅端着盆衣裳从河边回来,蓝布褂子的袖口还湿着一圈,走过槐树下,轻轻叫了声“么公”。么公“嗯”一声,算是应了,目光却还落在远处不知哪个虚点上。

这声招呼,简单得很,可里头藏着的东西,村里人都看在眼里。么公不是春梅的亲公公,是隔了房的叔公。春梅男人前年出去打工,年头走,年尾没见回,只在电话里说忙,忙得脚不沾地。家里就剩下春梅,还有么公这个七十几岁的老人。一老一少,守着个空落落的院子,日子像磨盘,一圈圈转,沉闷得很。

春梅是个好媳妇,村里人都这么说。洗衣做饭,把么公伺候得周周到到。么公的棉袄,她每年秋天都拆洗得蓬松柔软;么公好一口酒,她总记得赶集时打上二两高粱烧。可除了这些必须的话,两人之间的话,少得像旱季河床里的水,东一洼,西一洼,连不成片。空气里总像绷着根看不见的弦,轻轻一碰,就有嗡嗡的回响。

这天傍晚,么公的咳嗽又厉害了。老毛病,天气一转凉就犯。春梅在厨房里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声响,手里的锅铲顿了顿。她盛了碗刚熬好的小米粥,粥面上凝着一层细腻的米油,端到么公屋里。屋里暗,只一盏十五瓦的灯泡,黄蒙蒙的光晕笼着么公佝偻的背。“么公,喝口热粥,压压咳。”她把碗放在床头凳上。

么公转过身,脸在昏光里看不真切,只哑着嗓子说:“放着吧。”春梅没走,站着,手指在围裙上捻了捻,像是下了什么决心。“后村王郎中那儿,听说新进了些川贝,治咳嗽管用。明儿……明儿我去看看。”这话说得有点快,说完,屋里更静了,静得能听见灯丝轻微的咝咝声。

么公抬起头,看了春梅一眼。那眼神混浊,却像深潭,不知底下沉着什么。他慢慢说:“费那个钱做什么,老毛病,扛扛就过去了。”春梅心里蓦地一酸。她知道么公不是嫌费钱,是怕。怕什么?怕她一个年轻媳妇,为了他去后村抓药,路上让人瞧见,背后嚼舌根。这村子,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,吐口唾沫都能砸出个坑来。那些飘来飘去的闲话,比冬天的风还刺骨头。

“钱是挣来的,该花就得花。”春梅声音不高,却透着股执拗,“身子要紧。您要是倒了,这个家……”她没说完,话尾消失在喉咙里。这个家,可就真没个撑场面的人了。这后半句,俩人心知肚明。

么公不说话了,端起碗,吸溜了一口粥。热气模糊了他的脸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对着那盏灯说:“你是个好娃子……就是,太委屈你了。”春梅鼻子一酸,赶紧低下头,盯着自己鞋尖上一块泥印子。委屈吗?好像是有的。男人常年不在,守着空房,伺候着非亲非故的老人,还得防着人言可畏。可这委屈,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底,搬不开,化不掉,日子久了,竟也成了身体的一部分。

“说这些干啥。”春梅转身往外走,“明儿我就去。您早点歇着。”她带上门,把么公那声沉沉的叹息关在了屋里。厨房的灶火还没熄,微弱的红光映着她的脸。她忽然想起娘家妈说过的话:一家人,过的是日子,熬的是情分。这情分,不在血里头,在柴米油盐里头,在一碗热粥、一句惦记里头。

夜渐渐深了,村子里狗都不叫了。么公屋里的灯灭了。春梅躺在自己床上,睁着眼看窗户外头模模糊糊的树影子。她心里那点对于“委屈”的疙瘩,好像被么公那句话,轻轻熨平了一个角。去抓药,当然要去。不光为治病,也为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“心安”。这大概就是一种责任吧,不是谁强加给她的,是她自己从这日复一日的生活里,默默捡起来,扛在肩上的。

月光清冷冷地洒进院子,照着老槐树孤零零的影子。这个家,静,却不空。有一种无声的牵绊,像槐树的根,扎在泥土深处,寻常看不见,可你知道,它就在那儿,连着地气,也连着这两个没有血缘、却不得不相依为命的人。明天太阳升起,日子照样得过,么公的咳嗽或许还会继续,但有些东西,就在这一碗粥、一番对话里,悄悄松动,透出一丝气来。这寻常百姓家的日子啊,不就是这么一点点往前挪的么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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