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含苞欲肠》吃肉
《含苞欲肠》吃肉
老王蹲在自家小院的丝瓜架底下,吧嗒吧嗒抽着烟。眼神愣愣的,盯着墙角那盆月季。那花骨朵儿鼓胀得厉害,外头几层花瓣紧紧包着,尖儿上透出点嫣红,看着就快开了,可偏偏又憋着那股劲儿,一天,两天,还是老样子。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跟老伴儿念叨:“这花啊,跟咱家那小子一个德行。”
他说的“小子”,是他儿子,在城里搞什么“内容创作”。老王不懂,就觉得儿子整天对着电脑敲敲打打,说是在“培育项目”,忙得脚不沾地,钱却没见多挣几个。每次打电话,儿子总说:“爸,就快成了,项目有‘成长性’,再等等,马上就能‘吃肉’了。” 老王听着这词儿,心里直犯嘀咕。庄户人家,“吃肉”那是实打实的——年猪出栏,炖上一锅,满院飘香。儿子嘴里那“肉”,虚头巴脑的,闻不着味儿。
老伴儿在围裙上擦着手走出来,顺着他的目光也瞧了瞧那月季。“含苞的时候最熬人,”她说,“你急,它不急。根下的肥,枝上的光,少一样都不成。时候不到,硬掰开了,也是伤它。” 这话像是说花,又像是说人。老王想起儿子刚离家那会儿,眼里也有光,像这花骨朵尖上的那点红,鲜活得很。如今电话里的声音,却总是疲惫,说着些“流量”、“转化”他听不懂的话。
儿子的“内容”事业,老王想象不出来。他只知道土地上的内容。种子埋下去,那就是一个承诺。你得浇水,施肥,除草,除虫。日头晒着,雨水淋着,一点懒都不能偷。苗儿拱出土,慢慢抽条,这期间有的是寂寞,你看不到它每时每刻的“成长性”,但它确确实实在扎根。直到有一天,瓜熟蒂落,麦子金黄,那才是实实在在的收获,是能端上桌的“肉”。
城里儿子那边呢?好像总在追着什么东西跑。风口,热点,算法推荐……那些词儿像一阵阵旋风,把人裹着往前踉跄。老王觉得,儿子就像在搭一个很高很快的梯子,眼睛只盯着上面模糊的“肉”,脚下的梯子蹬子是不是结实,却顾不上看。这能稳当吗?他担心,儿子说的“成长性”,是不是只长了蔓,没扎下根。
想到这里,老王掐灭了烟。他起身,走到那盆月季前,用手指肚极轻地碰了碰那紧绷的花苞。硬硬的,充满生命力的紧绷。他忽然有点明白了。真正的“含苞欲放”,那股子“欲”,不是焦躁的呐喊,而是沉静的积蓄。是地下的根须在黑暗中更努力地抓牢泥土,是茎秆里的养分在一刻不停地默默输送。这份“成长性”,外人看不见,但却是开出一朵好花,结出一颗好果的全部底气。
晚上,老王给儿子打了个电话。他没再问赚没赚钱,也没提“吃肉”的事。就说:“家里那盆月季,快开了。我看了好些天,发现这花开得好不好,看花苞就知道。根扎得深的,苞就结实,有劲,透出的颜色也正。你……在城里,也别忘了给自己‘扎根’。别光瞅着天上飘的肉香。”
电话那头,儿子沉默了好一会儿。然后声音有些哑,说:“爸,我知道了。我们最近……确实有点太急了。”
挂了电话,老王又走到院里。夜色里,那花苞只是个朦胧的影子。但他知道,里面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,那是生命自己有条不紊的节奏。急不来,也催不得。明天,或者后天,或许在一个平常的清晨,它就会“啪”一声,坦然而从容地绽放开来。而炖肉,也得用文火,时候足了,肉才烂,味才香。这道理,土地教给他,现在,他希望能传给儿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