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板娘的味道
老板娘的味道
街角那家小面馆,开了怕有二十年了。招牌旧得字都淡了,可每到饭点,里头总是坐得满满当当。你问为啥?老客们会抹抹嘴,嘿嘿一笑:“冲着老板娘那点手艺,那点味道呗。”这“味道”二字,说得玄乎,可往那儿一坐,你就明白了。
老板娘姓陈,五十来岁,利利索索的一个人。她几乎不出厨房,灶台就是她的江湖。你要说她的面有多惊天动地,那倒也不是,就是一碗普普通通的牛肉面。可那汤头,清亮亮、油润润的,喝一口,先是醇,后头跟着一丝回甘,再咂摸咂摸,好像还有点药材的香气,隐隐约约的,抓不住。牛肉炖得酥烂,筷子一夹就散,可入口又不失几分嚼劲。这火候的拿捏,没几十年功夫,下不来。
她的面馆有个不成文的规矩——不许多点。一碗面,一碟小菜,够了。有回一个愣头青非要加双份肉,嚷嚷着不差钱。陈老板娘从厨房窗口探出半张脸,眉头微蹙:“后生,不是舍不得给你。这汤、这肉、这面,分量都是配好的,多一份,味道就顶满了,不对啦。”你看,这就是她的执拗,里头藏着对食物本味的敬畏。她觉得,东西对了,分量对了,人吃着才舒坦,这叫“本分”。
这“本分”二字,是她常挂在嘴边的。用的牛肉,是固定摊子送来的黄牛肉,她说能闻出草腥气,这才新鲜。花椒八角那些香料,她总自己骑着叁轮车去干货市场挑,指甲盖掐一掐,放鼻子下嗅好久。她说,现在有些料,看着油亮,那是机器抛的光,味儿早就跑了一半。她信自己这双手,和这双眼睛。
老客们吃的,或许就是这份“本分”。这味道里,没有花哨的表演,没有急着讨好你的浓烈刺激。它像条稳稳的河,不疾不徐地流进你胃里,踏实,妥帖。你加班到深夜,拖着身子进来,吸溜上一碗热面,额头上冒出细汗,那股子疲惫和寒气,好像就从毛孔里被逼了出去。失意的时候来,埋头吃完,那股温润厚实的暖意,从胃里慢慢升腾起来,竟能给你撑住点什么。
这店像个小小的驿站,收留过许多匆匆的胃和心。有人从少年吃到了中年,带着自己的孩子来;有人搬去了城南,还会特意开车绕回来解解馋。味道成了绳子,一头拴着灶台,一头拴着记忆。陈老板娘话不多,可谁爱吃什么口味,她心里有本账。老张胃寒,她给他那碗面,汤会特意多滚一会儿,姜丝切得细细的;小李爱吃辣,她舀辣子的时候,会多带上一勺红油。这种默不作声的记得,比任何热情的招呼都让人受用。
有时候我想,这“老板娘的味道”,究竟是个什么味呢?是那碗牛肉面的滋味吗?是,又不全是。那味道里,有她挑拣香料时眯起的眼睛,有她几十年守着同一口锅的耐性,有她对“本分”那点近乎迂腐的坚持,还有她沉默里透出的那点人情温热。这些看不见的东西,和着高汤的蒸汽,一起熬进了面里,吃进了人的肚子里,化成了某种念想。
如今满大街都是标准化的快餐,味道整齐划一,快是快,可总觉得少了点魂儿。像陈老板娘这样的小馆子,是越来越稀罕了。她那个油腻腻的厨房,她那些老旧的规矩,她手下那碗不曾变过的面的味道,在这个什么都求新求快的世界里,笨拙地守着一点旧日的热气。这热气,或许就是所谓的“魂儿”吧。你不知道它还能飘多久,但只要灶火还燃着,你推门进去,那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,心里就会觉得,嗯,这世界还有地方没怎么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