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麓笃
日麓笃
老陈的电话打来时,我正盯着窗外发呆。他说:“我在日麓山脚,发现了个有意思的铺子,叫‘日麓笃’。这名字怪不怪?你来不来瞧瞧?” 我看了眼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,心想,出去透口气也好。
车子往城外开,楼群渐渐矮下去,山的轮廓慢慢清晰起来。日麓山是城边的一座小山,不高,但绵延得有些敦厚的样子,像一头卧着休息的老牛。山脚下零零散散有些旧房子,“日麓笃”就藏在一条岔路尽头。那是个前店后坊的老铺子,门脸儿不大,木招牌被晒得有些发白,字倒是刻得深,一笔一划,透着股“我就在这里”的劲儿。
推门进去,一股混合着木头香和清漆的味道扑面而来。店里头,一个老师傅正弓着腰,对着一个木凳的榫卯处比划。他听见声响,抬起头,脸上皱纹很深,眼睛却亮。“随便看。”他说完,又低下头去,手里的小刨子“唰”地推过去,一层薄薄的、卷曲的木皮应声落下,动作不快,但稳极了,一下就是一下。
我四下打量。店里摆的多是些家常物件:凳子、小几、木盒、衣架。没有繁复的花纹,也没有亮得晃眼的油漆,就是木头本来的颜色和纹理,摸上去温润润的。老陈凑过来,压低声音说:“瞧见没?这老师傅姓笃,店里东西,都只用一个‘笃’字当印记。” 我拿起一个小木盒,翻过来看,底部果然只有一个凹进去的“笃”字,方方正正。
“为啥叫‘日麓笃’呢?” 我忍不住问。老师傅这回停了手,用布擦了擦刨子,慢慢说:“日头照在山脚,一天里时间最长,光最稳当。我在这山脚下做点木头活,图的就是这份‘稳当’。‘笃’嘛,就是一心一意,把手里这件事做好。”
他说这话时,语气平平静静,就像在说“今天天气不错”。可我心里却像被那木刨子轻轻刮了一下。这年头,我们听惯了“风口”、“迭代”、“颠覆”,好像慢一点就是罪过。可在这个叫“日麓笃”的小铺子里,时间仿佛是另一种东西——它被日头拉长了,融进了木头的纹理里,化成了老师傅一下又一下,笃定而清晰的节奏。
我看着他拿起一块看似完工的木板,对着光,眯起眼仔细看,然后用砂纸开始细细地磨。那声音“沙……沙……”,不刺耳,反而有种奇特的安抚力量。他磨的不是木头,倒像是在打磨多余的时光,或者,是磨平观看着心里的那点毛躁。我突然明白了,他说的“稳当”,不只是手艺的熟练,更是一种状态。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,并且相信这么做是对的,于是手就稳了,心就定了。这份“笃定”,大概就是这小店最值钱的“宝贝”了。
离开的时候,我买下了那个小木盒。老师傅用旧报纸仔细包好,递给我,没多说一句话。夕阳正好,斜斜地铺在日麓山的西坡上,也给这小店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。回头望去,“日麓笃”那朴素的招牌,在渐浓的暮色里,反而显得更清晰了。
回城的路上,车流依旧喧嚣。我摸着手里报纸包着的小木盒,它沉默着,却似乎有种沉甸甸的分量。老陈开着车,忽然说:“每回来这儿,都觉得像给心里换了块电池。” 我没接话,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霓虹。我想,我们整天追逐着那些耀眼的光,生怕错过什么。可也许,真正的滋养,恰恰来自那“日麓”之处——那最寻常、最持久的光照之地,和一颗“笃”定简单的心。那份清晰的、可触摸的“笃定”,或许才是我们东奔西跑时,真正想找回的东西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