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没带罩子的邻居》
《没带罩子的邻居》
老张搬来我们小区快半年了，就住我对门。这人吧，有点怪。夏天最热那会儿，家家户户门窗紧闭，空调外机嗡嗡响，唯独他家，大门总是敞着一条缝。有次我下班回来，正好撞见他蹲在门口换鞋，屋里电视声开得震天响，他抬头冲我咧嘴一笑：“透气！屋里闷得慌！”我点点头，心里却嘀咕：这楼道里也没凉快到哪里去啊。
真正让我注意到“罩子”这事的，是上个月。社区搞消防安全检查，挨家挨户提醒要给空调外机装防护网，就是那种防止杂物掉进去、也防小孩爬的金属罩子。检查组在他家门口说了半天，我在屋里听得真切，老张就回了一句：“没事儿！我那儿干净，用不着那玩意儿。”声音不大，但挺硬。
后来跟楼下遛弯的李大妈闲聊，才拼出点缘由。老张以前在厂里是管设备的，退休了。老伴儿走得早，儿子在外地。据说他有个固执的习惯——信不过外加的“壳”。觉得东西该是啥样就啥样，多一层罩子，就多一层隔阂，还碍事。李大妈撇撇嘴：“就说他那阳台，花盆就那么摆在外沿上，说了多少次危险，他就不听，说加了护栏，花就晒不到全身的太阳了。”
我慢慢有点懂了。他拒绝的，或许不单是那个金属罩子。这是一种对“隔离”本能的反感。空调外机裸着，门开着，花盆悬着，都像是他刻意保持的一种“直给”的状态。仿佛加一层防护，就切断了他和外界某种直接的、带着点糙劲的联系。这种执拗里，有种笨拙的坦诚，却也让人替他悬着心。
有天晚上狂风暴雨，我被哐当一声巨响惊醒。第二天一早，看见老张蹲在楼下他的空调外机旁，旁边是碎了的一盆叁角梅，泥土溅得到处都是。原来是他家阳台的花盆没挡住风，砸了下来，幸亏是深夜，没伤着人，但把他自家外机的扇叶给打歪了。他蹲在那儿，背影有点佝偻，用手指慢慢拨弄着变形的叶片，半晌没动。
我下楼买了份早点，路过时递给他一个包子。“先吃点吧，张师傅。这外机得找人来修了。”他接过，叹了口气，声音闷闷的：“这花……跟了我好多年了。我就想让它离天近点。”我说：“离天近是好事，可咱不还得在地上过日子嘛。该有的防护，不是捆着它，是让它待得更稳当，您说是不是？”
他嗯了一声，没再说话。过了几天，我发现他家的空调外机装上了崭新的银色防护网，阳台外侧也安了隐形护栏，花盆稳稳地放在护栏里面。门，还是习惯性地虚掩着，但开得小了。
昨天在电梯里碰见他，他主动说起，儿子给买的智能手机，学着用呢。“这玩意儿，一开始也觉得像罩子，隔着。”他比划着，“用顺了发现，嘿，能看到老战友了，挺好。”电梯门映出他的脸，笑了笑。那一刻我忽然觉得，我们或许都在寻找某种平衡。完全敞开，难免受伤；全然封闭，又会窒息。真正的通透，不是毫无遮挡，而是在必要的守护之下，依然留有那份与外界交换温度的气息与通道。老张的“罩子”，最终还是装上了，但他门缝里透出的灯光和电视声，却比以往更让人觉得真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