借种的代价
借种的代价
老陈蹲在自家院门口，闷头抽着烟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，像他心里那团解不开的愁。媳妇桂芬坐在屋里抹眼泪，声音细细碎碎地传出来，扎得他心口疼。叁代单传，到他这儿，眼看就要断了香火。镇上的大夫、市里的医院都跑遍了，结论冷冰冰的：是他的问题。
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，“借种”这两个字，像潮湿角落里长出的毒蘑菇，悄悄钻进了他们死水一样的生活里。起初觉得荒唐，可日子一天天熬下去，看着别人家孩子满街跑，听着老母亲拐弯抹角的叹息，那念头竟像藤蔓一样，在心里越缠越紧。桂芬起初死活不答应，后来也沉默了，眼神空茫茫的，没了焦点。
人选是秘密找的，一个外乡来的木匠，话少，结实，看着也本分。谈妥了条件，一笔钱，事后两清，永不相认。事情在一个闷热的夏夜发生了，老陈蹲在院子外的老槐树下，听着屋里隐约的动静，手里的烟抖得不成样子。他第一次觉得，这传宗接代的执念，像个黑洞，正把他作为男人的那点尊严和底气，一点点吸进去，嚼得粉碎。
桂芬怀孕了。消息传开，邻里亲戚都来道喜，说老陈家终于有后了。老陈勉强挤出笑应酬，心里却像压了块浸水的石头，沉得喘不过气。他看着桂芬日渐隆起的肚子，感觉那不像他的希望，倒像是个活生生的、每天都在长大的提醒，提醒他那晚的耻辱和交换。
孩子生下来了，是个男孩，哭声嘹亮。老陈给孩子取名“盼生”，抱着那团柔软的小生命，心里五味杂陈。有瞬间的喜悦，但更多的是恐慌和陌生。血缘这东西，看不见摸不着，却像一道透明的墙，硬生生隔在他和儿子之间。他越是想对孩子好，越是忍不住去端详孩子的眉眼，寻找那个木匠的影子。这种猜疑像虫子，日夜啃噬着他。
桂芬的变化更明显。她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一半魂，对着孩子时温柔，转过脸就一片木然。夫妻间的话越来越少，夜里背对着背，中间隔着冰冷的空气，也隔着那个不能言说的秘密。一次争吵中，老陈失控吼了出来：“谁知道这是谁的种！”话一出口，屋里死一般寂静。桂芬的脸瞬间惨白，眼里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。那句话，像把生锈的刀子，把他们之间最后一点温情也割裂了。
日子在别别扭扭中过了几年。盼生叁岁时，在院子里玩，不小心打翻了热水壶，烫得哇哇大哭。老陈一个箭步冲过去抱起孩子就往医院跑，一路上心揪成一团。那一刻，什么血缘、什么耻辱，全忘了，只剩下怕失去这个孩子的恐惧。守在急诊室外，他忽然明白，这代价，早就不只是当初那笔钱和那点尊严了。
它偷走了夫妻间的坦荡，让最亲密的人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。它在家里每个角落埋下了猜忌的地雷，不知道哪句话就会引爆。它让每一次对孩子的疼爱，都掺杂着自我怀疑的苦味。更可怕的是，它像一道无形的枷锁，牢牢锁住了这个家的未来，让欢声笑语都变得小心翼翼。
孩子没事，但这件事像盆冷水，把老陈浇醒了些。他看着病床上睡着的盼生，小手紧紧抓着他的手指。他开始试着，笨拙地，去真正当一个父亲，不是因为他给了孩子生命，而是因为他愿意付出陪伴与责任。他和桂芬，也能偶尔说几句对于孩子吃喝拉撒之外的话了，虽然那道裂痕还在，但至少，不再往里面撒盐。
老陈知道，这笔糊涂账，这辈子都算不清了。借来的“种”，结出的果，滋味复杂难言。它关乎人性里最深的渴望，也触及了人伦中最敏感的神经。有些路，一步踏错，付出的可能就是整个家庭情感地基的代价。而往后余生，他们都要在这片松动的地基上，学习如何重新站稳，如何把日子，继续过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