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安人纪录片1
不安人纪录片1
镜头晃得厉害,有点像是偷拍的。画面里是个叁十来岁的男人,我们姑且叫他老陈吧。他坐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,背后是常见的米白色窗帘。时间大概是晚上,顶灯开得惨白,把他脸上那种说不清的疲惫照得一清二楚。他没看镜头,眼睛盯着茶几上的手机,屏幕是暗的,像块黑色的镜子。
“从什么时候开始的?”画外音有人问,声音压得很低。老陈没立刻回答,他搓了把脸,手指在鼻梁上停了好一会儿。“说不清。”他开口,嗓子有点哑,“可能就是去年,孩子上学那事儿定下来之后。房子、学位,都搞定了,按说该踏实了。可心里头,反而更空了。”
他描述的那种感觉,很多人大概不陌生。不是天塌下来的那种恐慌,而是一种持续的低频精神内耗。像背景噪音,平时忙起来听不见,可一旦静下来,它就嗡嗡作响。他说他半夜会突然醒,脑子里过电影似的,想房贷,想父母体检报告上的某个箭头,想工作群里那句语气模糊的回复。越想越清醒,越清醒,那股说不出的烦躁就越缠人。
镜头这时候切了一下,变成他早晨出门的画面。西装穿得整齐,公文包挎在肩上,可电梯镜面门映出的那张脸,眼神是飘的。那是一种很普遍的时代症候——物质丰裕了,选择变多了,可脚底下踩的那块地,好像怎么也不够实在。怕赶不上,怕被落下,怕手里的东西一不留神就没了。老陈对着电梯里的自己,很轻微地,叹了口气。
“也跟老婆聊过。”老陈回到沙发上,话密了些,“她说我就是想太多。道理我懂啊,可‘道理’这东西,它管不住心里那头乱窜的牲口。”他说有时候开车等红灯,看着前后左右一模一样的车流,会突然冒出一个念头:所有人是不是都被装在一个看不见的传送带上,只是自己感觉到了不对劲,却不敢跳下来。
片子拍到一半,有个细节挺有意思。老陈的手机屏幕亮了,是条推送新闻。他瞥了一眼,手指习惯性地划上去,关掉了。动作很快,几乎没经过思考。但他关掉之后,整个人有那么一两秒的停顿,眼神更空了。那种对信息的疲惫和依赖,同时写在脸上。我们每天被多少这样的碎片冲刷着?它们是不是也在偷偷喂养着那份不安?
记录者跟着老陈去了他常去的便利店。深夜,他买烟,和相熟的店员点个头。店员是个小伙子,笑着说了句:“陈哥,今天气色还行啊。”老陈愣了一下,才挤出个笑容:“是么?”就这句简单的寒暄,让他回去的路上,脚步似乎轻了一点点。你看,人需要的慰藉,有时候就这么简单,可能就是一个被注意到的瞬间。
片子没给什么结论。最后一段,是老陈站在自家阳台,窗外是城市的灯火。他点了支烟,没怎么抽,就看它慢慢烧。画外音问:“那你现在觉得,这感觉会消失吗?”老陈想了想,摇头。“不知道。可能它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吧。像风湿,天阴了,它就疼。疼的时候,就知道自己还活着,还有在乎的东西。”他弹了下烟灰,忽然笑了笑,“这么想,好像也没那么糟。”
镜头暗下去。没有旁白总结,只留下那点猩红的烟头,在黑暗里,忽明,忽暗。这大概就是我们的常态,一边承重,一边寻找平衡,在弥漫的不安里,辨认着自己真正该走的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