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记忆1

发布时间:2026-01-01 01:42:36 来源:原创内容

夏日记忆1

这记忆是从一阵风开始的。不是那种轻柔的、带着花香的晚风,是午后最燥热时,忽然从河面扑过来的那股。它卷着水汽和晒烫的泥土味儿,“呼啦”一下撞开纱窗,把桌上写了一半的暑假作业纸吹得哗哗响。我正对着数学题发愣,被这风一激,心思就全飞了。

外婆在隔壁竹榻上午睡,蒲扇搭在肚皮上,一起一伏。我蹑手蹑脚溜出去,木拖鞋踩在晒得发白的青石板上,烫得脚心一跳一跳的。巷子静得能听见蝉鸣,那声音不是叫,是泼,一整盆一整盆地往下泼,泼得满世界都是亮晃晃的白光。

目的地是镇东头的老冰厂。那是个神奇的地方,终年冒着白汽,走进去像一脚踏进冬天。老板是个胖老头,总系着油腻腻的围裙,从巨大的冰柜里抽出长条形的冰块,“砰”地搁在案板上。冰屑溅起来,在阳光里一闪,像细碎的钻石。我们攥着皱巴巴的毛票,换一根赤豆冰棒,或者一碗浇了糖水的冰屑。那滋味,现在想起来,舌尖似乎还能感觉到那股锐利的、直冲天灵盖的凉,和紧随其后的、笨拙的甜。

可那天我没往冰厂去。鬼使神差地,我拐了个弯,沿着河堤走了。堤岸边的柳树垂着头,叶子蔫蔫的。河对岸的稻田绿得发黑,热浪在上面扭曲流动。我找了个树荫坐下,把拖鞋甩在一边,脚丫子伸进河水里。河水也是温的,只有贴近河床的底层,才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,像小鱼一样蹭过脚踝。

就在那儿,我看见了阿桥。他蹲在一条旧木船的阴影里,鼓捣着什么。那是我们班最沉默的男生,住在河湾那头的村子里。我喊了他一声。他抬起头,有点惊讶,随后招招手让我过去。他手里捧着个铁皮饼干盒,盒子里铺着湿棉花,上面躺着几条透明的、小指那么细的小鱼。“刚从上游泉眼那儿捞的,”他说,“这种鱼怕热,得用凉水养着。”

我们俩就坐在船影里,守着那盒鱼,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。说学校围墙外那片没人管的瓜地,说期末考砸了回家会不会挨揍,说以后想干什么。他说他想去学开船,跑很远的大江。我说我想……我想了半天,也没想出个所以然。风又来了,这次是穿过柳枝来的,带着河水被晒过后特有的、微腥的气息。那个下午长得仿佛没有尽头,时间像融化的糖,黏稠地、缓慢地流淌着。我们分享了一根有点化了的绿豆冰棒,糖水滴在手臂上,引来几只蚂蚁。

后来太阳西斜,金光把河水染成橘红色。我该回家了。阿桥小心翼翼地把铁皮盒盖上,说要趁着傍晚凉快,把小鱼送回泉眼去。“它们离了那地方,活不长的。”他说。我点点头,穿上拖鞋,啪嗒啪嗒往回走。走了几步回头,看见他还蹲在船边,小小的身影被拉得很长,融进一片暖色调的光晕里。

晚饭时外婆问我下午跑哪去了,我说去河边坐了坐。她没多问,只是夹了块排骨放我碗里。夜里躺在床上,听见远处隐隐的雷声,大概是要下雨了。空气里那股闷热终于裂开了一道缝。我忽然想起那盒透明的小鱼,它们此刻是不是已经回到了清凉的泉眼里?那个午后,连同阿桥说要开船去大江时亮晶晶的眼神,都像被那阵河风卷了起来,妥帖地收进了某个角落。许多个夏天过去了,冰箱里塞满了各种精致的冰淇淋,可再没有哪一种凉意,能比得上树荫下,脚泡在温水里、心里却为几尾小鱼感到宁静的那个下午。那份简单的、透明的快乐,大概就是故乡留在我生命河床底层的,最清澈的泉眼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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