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室停电插班花文字
教室停电插班花文字
晚自习的灯,是“啪”一声灭掉的。没有预兆,像是有人在天上拉了个总闸。起初是几秒绝对的寂静,紧接着,整个教学楼爆发出一种混合着惊讶、窃喜和不知所措的喧哗。走廊里开始有手电光晃动,像迷失的萤火虫。我们这间教室,也瞬间沉入了墨水瓶底。
黑暗有种奇怪的力量。它一下子抹掉了黑板上的公式,擦去了墙上的挂钟,也模糊了课桌之间那条条无形的“楚河汉界”。平日里,谁坐哪里,谁是优等生,谁是新来的,一清二楚。可现在,只剩下一片均匀的、呼吸着的黑。不知道是谁先笑出了声,紧绷的弦好像断了,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。
“嘿,你说这电什么时候来?”
“不知道, maybe 得等一晚上?”有人用怪腔怪调的英语接话。
就在这片嘈杂里,我忽然闻到一丝很淡的香气。不是粉笔灰味儿,也不是书本的油墨味,是……花香?挺清新,若有若无的。我顺着感觉,朝右前方那个靠窗的位置“望”去——虽然什么也看不见。那是插班生林晓的座位。她转来快两周了,话很少,总是安安静静的,像株自己长在那儿的植物。课间也常见她低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,字迹被手挡得严严实实。
黑暗似乎给了人勇气。我听见自己开口,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有点陌生:“哎,林晓,你那边……是不是有花?”
那边安静了一两秒,然后传来她轻轻的声音:“嗯,窗台上,一小盆茉莉。白天晒了太阳,晚上味道就散出来了。”
“怪不得。”我应了一句。话题好像要断了,但黑暗还在继续,沉默就有点尴尬。我脑子一热,接着问:“对了,老看你写东西,写什么呢?那么认真。”
这个问题问出口,我有点后悔,太唐突了。但她好像没在意。她又停了一会儿,像是在黑暗里笑了笑:“就是随便写写。一些……碎片文字吧。”
“碎片文字?”这个词让我有点好奇。
“嗯。不像作文,不用开头结尾中心思想。就是……看见一片云的样子,听到半句有意思的话,或者像现在,突然停电了,闻到一股花香,心里冒出点什么,就记下来。很短,几个字,一两行都行。”她的声音平稳,在黑暗里流淌,“比如现在,我可能就会写:‘啪。世界被装进黑绒布口袋。唯有茉莉的香气,像银色的线,刺破口袋,告诉我窗户的方向。’”
我愣住了。就刚才那阵混乱,在她那儿,居然变成了这么……有画面感的几句话。平时老师总让我们背好词好句,写规整的八百字,可我从来没想过,文字还能这样用,像瞬间捕捉闪电的影子。
周围的同学还在聊着天,讲着笑话,但我和她这片小角落,因为这几句“碎片”,忽然安静了下来。电还没来,但眼睛好像适应了些,能勉强看到近处人影的轮廓。我看不清她的脸,但感觉她在看着窗外——也许窗外有星光,只是被城市灯火惯坏了的我们,平时从不注意。
“挺妙的。”我由衷地说,“像……给瞬间拍张照,用的是文字做的底片。”
“你也可以试试呀。”她说,“反正现在什么也干不了。你试试描述一下现在的感觉,不用多想,想到什么就什么。”
我有点窘,憋了半天,脑子里乱糟糟的。黑暗中,感官反而被放大了。我听见远处隐约的蝉鸣,听见同桌轻轻转笔的声音,又闻到那缕固执的茉莉香。我磕磕巴巴地开口:“嗯……就是,黑板不见了,倒觉得脑子里的空间变大了。嘈杂声像潮水,一浪一浪的,但脚底下很稳,因为知道还坐在自己的椅子上。还有……黑暗挺厚的,但香味很薄,能钻过来。”
说完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幼稚,不成句子。她却很认真地说:“你看,这就是了。‘黑暗很厚,香味很薄’,这个‘厚’和‘薄’,用得多好。这就是你的碎片文字啊。”
我忽然觉得脸上有点热,幸好黑暗中没人看见。就在这时,走廊那头传来一阵欢呼,紧接着,我们头顶的日光灯管“滋滋”地挣扎了两下,“哗”地一下,毫无保留地亮了起来。光明重现,刺得人眯起了眼。教室里的一切瞬间复位——整齐的课桌,反光的黑板,同学们清晰的脸,还有墙上走得毫不留情的时钟。刚才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,像一场梦,被光驱赶得无影无踪。
我下意识地看向林晓的座位。她也正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,转过头。我们视线对上了一秒,她笑了笑,然后低下头,翻开了那个总是合着的本子,拿起笔。窗台上那盆小小的茉莉,在白炽灯下,叶子绿得发亮,那不起眼的白色花苞,似乎正在悄悄舒展。
我坐正身子,也翻开了自己的练习册。但笔尖悬在纸上,迟迟没有落下。脑子里回响的,不是还没解出的数学题,而是那几句对于黑暗和香气的、不成章法的短句。我悄悄在草稿纸的角落,飞快地写下几个字:“光来了,把梦吓跑。但有一条银线,留在了口袋里。”写完,赶紧用胳膊盖住,心里却有种莫名的、轻微的雀跃。电来了,世界恢复了它严肃、高效、分秒必争的秩序。但我知道,有些东西,在刚才那场意外的黑暗里,已经像种子一样,落在了什么地方。它可能对于一种新的观察,也可能对于一种陌生的表达。它很轻,很碎,但确确实实地,在那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