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青青青在线
青青青青在线
手机屏幕暗下去的那一刻，屋里突然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。刚才那满眼的“青青”——朋友圈里朋友家阳台新发的绿萝嫩芽，短视频里呼伦贝尔草原初醒的草色，购物软件首页弹出的薄荷绿衬衫推荐，还有老家表妹发来的、院墙上爬山虎蔓延的角落——像潮水一样退去了。这些“青青”，隔着玻璃，隔着屏幕，隔着千山万水，热热闹闹地挤在我的“在线”生活里，可真安静啊，静得有点空落落的。
我忽然想起小时候，可不是这样认识“青”的。那得用上全身的力气。老家屋后有片坡，春天里，我们一群孩子满坡疯跑，找一种能染指甲的“指甲花”叶子。那叶子得是哪种青呢？太老了不行，颜色深得发闷；太嫩了也不行，一掐就烂。就得是那种刚刚好的、饱满的、透着光的青绿。找到了，小心翼翼摘下来，和明矾一起捣碎，敷在指甲上，再用豆叶裹紧。一夜之后，拆开来，指甲盖上就是那种有点笨拙的、不均匀的橙红色，带着浓浓的、青叶子被揉碎了的生涩气味。那个“青”，是费了劲的，是沾了手的，是有气味和温度的，甚至，是指甲盖上能留一个多星期的。
现在多方便啊。“青青”都在线了。你想看什么青？指尖划两下，洞庭湖的春水，景德镇雨后的天青釉，苏杭园林里一隅苔痕，应有尽有。高清，4碍，甚至还有博主给你配上舒缓的音乐和深情的解读。我们像是在一场对于“青”的盛宴里，饕餮不休，可味蕾却渐渐麻木。我们点赞，收藏，转发，完成了一套标准的“在线”礼仪，心里却好像没留下多少痕迹。那种需要你走出去、弯下腰、亲手去触碰才能得来的“青”，那种带着泥土味、也许还有小虫子的“青”，好像离我们越来越远了。我们拥有了一个对于色彩的庞大数据库，却可能失去了与一种颜色独处的亲密能力。
前阵子，我被一个莫名的心念驱使着，去了趟本市的植物园。不是什么名园，人也不多。我就顺着一条小径慢慢走，什么也不想。走着走着，在一棵老樟树下站住了。阳光透过层层迭迭的叶子筛下来，落在地上、我的身上。那一刻，我头顶的，身边的，脚下的“青”，活了。它们不再是统一的色块，而是有层次的：新叶是那种怯生生的、几乎透明的黄绿，老叶是沉静的墨绿，背光的叶子是深邃的蓝绿，被阳光直射的，则闪烁着油亮的、耀眼的金绿。风一来，所有的“青”都晃动起来，沙沙作响，光影游移，那股清新的、略带辛香的植物气息扑面而来，把我整个包裹住了。
我就在那儿站了很久。没拍照，也没想着要形容给谁听。那个下午，我好像短暂地从“在线”的状态里掉了出来，接上了一根更古老的线。这根线，连着童年染指甲的那个山坡，连着万物生长的本来节奏。我忽然觉得，我们拼命用镜头捕捉、用网络传递的“青青”，或许只是为了对抗那种失去它的恐惧。我们把它变成数据，存进云端，仿佛这样就永远拥有了春天。可真正的“青”，是需要你人在场，心也在场的。它不在远方的视频里，它就在你停下脚步，深吸一口气的那个瞬间，在你身边的枝叶藤蔓间，静静地流淌着。
自那以后，我有了个小小的习惯。每天，无论如何，我会给自己一小段“离线”的时间。可能是侍弄一下窗台上那盆总也不开花的茉莉，看看它的叶子是什么青；可能是下班时特意绕一段路，穿过那条有老梧桐的巷子，看树影斑驳；或者，仅仅是泡杯茶，看着茶叶在热水中缓缓舒展开，染出一杯青黄的茶汤。这点微不足道的“在场”，这点亲手触碰的实感，像一块小小的压舱石，让我在信息滔滔的“在线”洪流里，能感觉到自己还真实地站着，呼吸着，与这个有颜色、有温度的世界，肌肤相亲。
青青世界，始终在那里。问题或许是，我们是否还愿意，时常把自己从“在线”的幻象中抽离，真正地“在”那片青色的现场。用眼睛，用皮肤，用呼吸，而不只是用一块发光的屏幕，去确认它的存在。那份生机，那份宁静，那份触手可及的鲜活，一直都在，等着我们转身，推开那扇或许从未真正锁上的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