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司机补湿影老老司机夜午院
老司机补湿影老老司机夜午院
老陈头踩着叁轮车，吱呀吱呀地穿过巷子，车把上挂着的旧收音机咿咿呀呀唱着《锁麟囊》。他在这片老城区蹬了快叁十年车，街坊都叫他“老司机”。这称呼，早年是说他车技熟、路况门儿清，后来嘛，意思就有点变了味，成了个调侃。
巷子深处，有家不起眼的铺子，木头招牌被岁月磨得看不清字，只隐约有个“院”的轮廓。年轻人不晓得，老辈人却都记得，那地方早几十年叫“夜午照相馆”，后来也不知怎么的，就荒了。老陈头每回路过，眼神总要在那紧闭的木门上停那么一两秒，然后摇摇头，蹬车离开。
那天雨下得急，豆大的雨点砸得青石板路直冒白烟。老陈头躲雨，缩到了那铺子的屋檐下。屋檐水连成了线，空气里一股子潮湿的霉味儿，混着泥土气，往人鼻子里钻。他正拧着湿透的衣角，那扇多年没动静的木门，忽然“吱嘎”一声，开了条缝。
里面没灯，黑黢黢的，只飘出一股更浓的陈腐气，像旧书报，又像放久了的定影药水。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黑暗里透出来：“老师傅，躲雨呢？进来坐坐。”老陈头心里一咯噔，鬼使神差地，就迈了腿。
屋里比外头看着深。眼睛适应了昏暗，才看清是个极老式的照相馆布景。褪了色的幕布，斑驳的假盆景，还有那蒙着灰的座机，大木头匣子，镜头黑洞洞地对着人。叫他进来的，是个干瘦老头，穿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，脸上褶子深得像刀刻的，眼神却亮得有点瘆人。
“我姓…咳，就叫我‘老补’吧。”干瘦老头递过来一杯温水，“这地方，有年头没人来了。”老陈头接过水，没喝，打量着四周。墙上挂着些老照片，都泛黄卷边了，人影模糊糊的，看不清脸。可总觉得，那些影子里的人，眼睛都朝着自己这边瞧。
“您这儿…还照相？”老陈头问。老补笑了，声音像破风箱：“照，也不照。照的是影，留的不是形。”这话玄乎乎的，老陈头没听懂。老补却起身，颤巍巍走到那台老座机后面：“老师傅，我看您也是个有故事的人。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，我给您‘看’张相？不收钱，就当解个闷。”
没等老陈头答应，那黑布已经罩了下来。黑暗里，只有相机镜头一点幽微的反光。他没听见快门声，却闻到一股刺鼻的化学药水味，猛地涌上来。紧接着，耳朵边好像响起许多声音，叮铃哐啷的自行车铃，年轻时的吆喝，早已故去的老伴的轻笑…这些声音混在雨声里，越来越响，直往脑子里钻。
“成了。”黑布掀开。老补手里拿着一张刚“显影”的相纸，还是湿的。他递过来。老陈头接过一看，手猛地一抖。相纸上，根本不是什么人像，而是一团模糊流动的暗影，像水渍，又像烟。可奇怪的是，盯着那团“湿影”看久了，他自个儿半辈子的光景，蹬车经过的大街小巷，遇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，甚至一些自己都快忘了的小事，竟都朦朦胧胧地，从那影子里浮了出来。
“这是…”
“影子湿了，才能显出东西。”老补的声音幽幽的，“人心里头，那些被日子烘干、压瓷实了的念想，有时候，就得靠一场意外的‘潮气’，才能洇出来那么一点儿。”他指着那团湿影，“您看，这里头，不都是您的路么？”
老陈头盯着那照片，半晌没说话。屋外的雨，不知什么时候小了，只剩下檐角滴滴答答的水声。他忽然觉得，自己这个“老司机”的外号，以前听着是戏谑，现在咂摸咂摸，倒品出点别的滋味。他认了一辈子的路，哪条巷子近，哪段路坑多，他清清楚楚。可心里头那些弯弯绕绕的“路”，那些被尘土盖住的痕迹，他自己反倒不常去看了。
他放下照片，也没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。有些事，弄得太明白，就没意思了。他站起身，对老补点点头：“雨小了，我该走了。”老补也没留，只是把那团“湿影”照片，轻轻推到他面前：“带着吧，就是个念想。”
老陈头把那张潮乎乎的照片揣进怀里，推开木门。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，巷子被洗得发亮。他蹬上叁轮车，车把上的收音机又响了起来，还是那出《锁麟囊》。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间“夜午院”，木门已经关上，和往常一样安静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只是从此以后，他再蹬车路过这片老城区，看那些熟悉的街道、旧墙、老树，感觉似乎有些不一样了。好像它们背后，都藏着一层薄薄的、潮湿的影子，等着有心人，在某个像今天这样的偶然时刻，去瞥见那么一眼。他咂咂嘴，脚下用力一蹬，叁轮车轻快地向前滑去。这日子，这道路，还得继续往下走，只是怀里揣着的那点“湿气”，让他觉得，步子好像更踏实了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