强壮的公么7
强壮的公么7
我们村西头的老槐树下，常年坐着个老汉，村里人都叫他“七爷”。这称呼怎么来的，没人说得清，好像打从我记事起，他就叫这个名儿。七爷年轻时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石匠，一双膀子，能抱起碾场的石磙。他沉默，像他凿过的石头，话不多，但每句都带着分量。
我小时候最怕也最盼的，就是看七爷干活。怕的是那凿子锤子碰撞的巨响，火星子四溅；盼的是，一块顽石在他手里，咋就慢慢变了模样。他不用尺，全凭一双眼一双手，敲打的声音从沉闷到清脆，节奏稳得像心跳。那时候觉着，七爷那股子劲头，大概就是“强壮”的全部定义了——力气大，手艺硬，像座山。
后来我离了村，去外头读书工作，见过的“强壮”多了去了。健身房里的肌肉疙瘩，谈判桌上的唇枪舌剑，都透着股锐利的劲儿。可不知怎的，心里头总觉得，跟七爷那种“强壮”比起来，好像少了点啥底子。是少了点地气儿？还是少了点时间磨出来的温润？说不上来。
去年回老家，特意绕去看了七爷。他更老了，背佝偻了，坐在那把磨得油亮的竹椅上，对着夕阳发呆。我挨着他坐下，不知该说点啥。半晌，他混浊的眼睛转了转，望向院里墙角一块半人高的青石，突然开了口：“那块‘公么7’，跟了我五十年喽。”
我愣了下，“公么7”？这名字怪。七爷咧开没几颗牙的嘴，笑了笑，说那不是名字，是他当年学手艺时，师傅传下的一个“心法”。师傅说，石头里头住着魂儿，你凿它，不是征服它，是请它出来。下锤要“公”，心要正，不偏不私；运劲要“么”（音同“幺”，意为细小、专注），得使巧劲，找到那条最顺的纹路；最后落成，得有“7”的架势，不张扬，但站得稳，经得起风雨，像那数字的折角，有担当。
我听着，心里头那点模糊的疑惑，忽然就透了亮。原来七爷的“强壮”，根子在这儿。那不仅是筋骨之力，更是一套沉静而坚韧的“心法”。它关乎对待时间、对待活儿计、对待自身的那种“稳态”。不急不躁，不欺不瞒，找准脉络，然后稳稳地立住。这种“稳态”，让他凿出的门墩、石磨，能用上百年；也让他在人生这场更漫长的凿刻中，扛住了饥荒、变故、孤独，始终保持着一种不倒的姿势。
风起了，吹得老槐树叶子哗哗响。七爷不再说话，又恢复了那石像般的沉默。我看着他，看着墙角那块叫“公么7”的石头，它没被雕成任何具体物件，就是一块浑然的、带着凿痕的青石，却莫名觉得它充满了力量。这种力量，不在于它被变成了什么精巧模样，而在于它经历了千万次沉稳的敲击后，所呈现出的那种内在的完整与自足。
离开村子时，夕阳正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我忽然觉得，七爷自己，就是那块最大的“公么7”。他用一辈子的时间，把“强壮”这个词，从肌肉和力气，凿刻成了心性与“稳态”。这或许就是最朴素的道理：真正的强壮，从来不是喧嚣的征服，而是寂静的成型，是在时间里，把自己活成一座值得依靠的、小小的山。这山不言语，但你远远看着，心里就踏实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