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鱼原天神马
木鱼原天神马
老话说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，也养一方故事。我们这地方，有个地名挺怪，叫“木鱼原”。外地人听了总纳闷，这黄土旱塬，跟和尚敲的木鱼能有啥关系？老一辈人却都眯着眼睛，神秘兮兮地告诉你：那原上，曾跑过一匹“天神马”。
这故事，得从我太爷爷那辈说起。那时候的木鱼原，是真旱。庄稼蔫头耷脑，人活得也像被晒干的草，没点精神气。有一年，旱得特别邪乎，地裂的口子能吞下小孩的脚。村里人都快绝望了，聚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商量，是不是该逃荒去了。
就在那个闷得人透不过气的傍晚，西边的天空烧起了火烧云，红得吓人。忽然，有人指着原上喊：“看！那是个啥？”大伙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，只见原顶最高的土梁子上，竟立着一匹马。那马通体雪白，在血红的晚霞映照下，像披着一层金红的纱，鬃毛长长的，随风飘着，神气极了。它仰着脖子，朝着天，“咴咴”地嘶鸣，那声音清亮亮的，能穿透厚厚的暮色，直落到每个人心里去。
你说怪不怪？那马嘶鸣过后没多久，原本一丝云都没有的天上，竟然隐隐传来了雷声。不是那种炸雷，是闷闷的，沉沉的，像是从地底下滚过来的。紧接着，风里就带上了土腥味和潮气——那是久违的雨水的气息啊！当天夜里，木鱼原就迎来了一场透雨，哗啦啦下了一宿，滋润了每一寸干裂的土地。
从那以后，这匹“天神马”就成了木鱼原的传说。老人们说，它不是凡间的牲口，是上天派下来，给这苦地方送“灵性”的。它不常出现，但每逢大旱之年，或是原上有什么大灾大难的前兆，总有人声称在黄昏或黎明时，瞥见过它一闪而过的影子。它跑起来没有声音，蹄子下像踩着云，眨眼就消失在原的尽头。
说来也巧，自打有了这传说，木鱼原的人心气儿好像就不一样了。以前遇到难处，总是唉声叹气，现在呢，大家会互相鼓劲：“怕啥，咱原上有天神马护着呢！”这“灵性”二字，渐渐就从那匹神马身上，渗到了原上人的骨子里。他们开始琢磨怎么打更深的水井，怎么选更耐旱的种子，怎么在沟沟坎坎里种树保水土。日子依然艰难，但眼里有了光，手里有了劲。
我小时候，最爱缠着爷爷讲天神马的故事。爷爷抽着旱烟，慢悠悠地说：“马啊，是看见了。但你说它真是神仙？我看不见得。”他吐出一口烟圈，眼神望着远处绵延的土原。“咱这地方，为啥叫木鱼原？老古话传，这原的形状，像一柄侧放的大木鱼。木鱼是空的，心里空，才能敲得响。老天爷给咱的这匹‘马’，说不定就是个念想，敲醒了咱们心里头那股子不甘受穷、不服输的劲儿。这，才是咱木鱼原真正的‘灵性’。”
爷爷这话，我当年似懂非懂。如今再咂摸，味道就全出来了。那匹雪白的神骏，或许从来就不是一匹具体的马。它是绝望时天际的一道希望之光，是艰难岁月里人们自己给自己讲的一个“好故事”。人活着，有时候就需要这么一个“念想”，来撑住那一口气。这念想一旦扎了根，就能生出实实在在的改变。
现在的木鱼原，早就变了模样。塬上通了公路，绿树也成行成片了，不少人家种起了苹果，红彤彤的果子挂满枝头。干旱还是偶尔会来，但人们心里稳当多了。偶尔还有年轻人开玩笑，说用无人机巡原的时候，能不能拍到那匹白马。老人们听了就笑，也不反驳。
前几天，我又回了一趟木鱼原。傍晚，我独自走到原顶那个最高的土梁子上。四野空旷，风声在耳边低语。夕阳还是那么红，给整个原坡镀上一层熟悉的金红色。我极目远眺，当然没有看见任何像马的影子。但不知怎么的，我心里却觉得特别踏实，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、蓬勃的“灵性”，就在这厚重的黄土之下，随着每一棵草木的根脉，安静而有力地流淌着。它从未离开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