爸爸的顶我生命的苏苗
爸爸的顶我生命的苏苗
我爸是个不太会说话的人。我印象里，他嘴里最常蹦出来的词，不是“吃饭”，就是“嗯”。我俩的关系，很长一段时间，就像老家院子里那两棵挨着却不说话的树。直到那个夏天，我才第一次看清，他那沉默的脊背，原来一直是我生命里最踏实的那片土壤。
那年高考填志愿，我和他大吵一架。我想去南方，看海，学设计，觉得那才叫远方和理想。他呢，就蹲在门槛上，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，烟雾缭绕里，半天才闷出一句：“学个实在的手艺不好吗？离家近点。”实在？我心里那股火“噌”地就上来了。我觉得他古板，觉得他根本不懂我，觉得他只想把我拴在身边。最后，我还是把志愿表上第一栏，重重地填上了那个两千公里外的城市。送我上火车时，他还是那句“到了打电话”，然后转身就走了，连个挥手都没有。我看着他的背影，心里有点空，又有点赌气的胜利感。
大学的日子，光鲜也慌乱。我像一株被突然移植的苗，努力适应着新水土。电话里，和妈妈能聊半小时，和他，永远不超过叁分钟。“钱够吗？”“够。”“天冷加衣。”“嗯。”对话干巴得能掉渣。我以为我们就这样了。
转变发生在大叁。我接了个很重要的设计比赛，没日没夜地熬，可创意就像枯井，死活出不来水。挫败感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。那个周末，我鬼使神差地拨通了他的电话。不是我妈，是他。电话通了，我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声，突然就哽咽了，那些憋了好久的话，乱七八糟地倒了出来，说我的瓶颈，我的害怕，我的自我怀疑。电话那头，是长久的沉默，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。
“妮儿，”他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，有点沙哑，却异常清晰，“你还记不记得，咱家屋后那块坡地？”我愣了一下。那块地，石头多，土薄，庄家长得总比别人家差一截。可我爸，硬是每年一锹一镐地，从石头缝里抠土，愣是把它养肥了。“苗啊，根扎稳了，就不怕风。”他就说了这么一句。然后电话里，又只剩下他平稳的呼吸声。
可就是这句没头没尾的话，像一道闪电劈进我心里。我忽然就懂了。他从不问我飞得高不高，他只在意我的根，扎得稳不稳。他所有的“实在”，所有的“近点”，不是束缚，是他能想到的，为我提供的最厚实的土壤。我的生命，我的所有看似自由的生长，哪一刻离得开他沉默的托举和滋养呢？他，才是我生命里那株最坚韧的苏苗啊——不是幼苗，是像苏草一样，历经风霜、深深扎根、默默荫庇着我的存在。
自那以后，我好像学会了一种新的“看见”。看见他每次汇款后简短的信息，看见他把我获奖的设计图，哪怕看不懂，也工工整整贴在老家墙上，看见他越来越频繁地，在微信里分享老家院子我小时候种的那棵枇杷树开花的照片。我们的对话，还是不长，但土壤不一样了，底下有温暖的根系在悄悄联通。
去年春节回家，我特意绕到屋后那块坡地。地里的麦苗青青的，在冬风里稳稳地站着。我爸走过来，和我并排站着，他指了指脚下：“你看这土，现在多肥。当年可是谁都不要的破地。”我没接话，只是悄悄往他身边靠了靠。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像两棵终于能够相互理解的树。他的脊背，已经有些微驼了，可在我眼里，却比任何山梁都更能顶住风寒。那生命的苏苗，早已在岁月里长得郁郁葱葱，它的荫凉，稳稳地，落满了我的整个天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