妈妈扶着洗衣机我从后面
妈妈扶着洗衣机
洗衣机的滚筒嗡嗡地转着,像个不知疲倦的铁肺。我妈就扶着它那白色的顶盖,微微弯着腰,侧耳听着里头的动静。水声哗啦,衣服翻滚,那声音单调又熟悉,填满了整个午后安静的客厅。
我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,忽然就挪不动脚了。这个场景太日常了,日常到我几乎从未认真看过。妈妈的背影,套着一件洗得有点发软的旧家居服,肩膀随着洗衣机的震动传来轻微的、规律的颤抖。她的头发,我记得以前是又黑又厚的,现在怎么从发根处透出那么多扎眼的银白,松松地挽着,几缕碎发就贴在汗湿的脖颈上。
她是在听什么?我有点纳闷。也许是在听机器运转是否顺畅,怕它像上回一样,咣当咣当发出怪响;又或许,她只是在发呆,借着这轰鸣声,把自己从一堆家务琐事里暂时抽离那么几分钟。这轰鸣成了她一个人的屏障。
我忽然想起小时候,家里那台老式的双缸洗衣机。洗完了,得人工把湿漉漉的衣服捞出来,扔进旁边的脱水缸。那时候妈妈多有力气啊,一床大被单,她双手一抡,就利落地甩了进去。我总爱在旁边捣乱,踮着脚去按那些神奇的按钮。而现在,这台全自动的机器,看似省力了,却好像把她牢牢地拴在了这儿。从脏衣篮到洗衣机,从阳台晾衣杆到衣柜,这条传送带,转走了她多少年呢?
她动了动,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扶着,手指无意识地敲着顶盖。那手指关节好像有点粗大了,是常年在冷水热水里浸着的原因吗?我心里某个地方,被轻轻地拧了一下。
我走近了些。她没回头,大概以为我是来阳台拿东西。我看着她扶着洗衣机的背影,那微微前倾的姿势,像一种无声的依靠,又像一种长年累月习惯了的疲惫。这个背影,看过我蹒跚学步,看过我背起书包,如今又在看着我什么呢?或许她什么都没看,只是专注地守着这一缸即将洗好的衣服,盘算着等下晾晒的顺序。
“妈。”我喊了一声。
她这才回过神,转过头,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,随即笑起来:“站这儿干嘛?洗衣机吵得很。”她的笑容很自然,眼角的皱纹像被阳光晒开的涟漪。
“没事儿,”我说,“就看看。”我没法说,我只是想从后面,好好地看看这个背影。这个构成了我整个世界基础、却又在时光里慢慢磨损变化的背影。
“这机器好用,”她拍拍洗衣机,像拍一匹老实的马,“就是声音比旧的那台闷点。”她又把耳朵贴过去听了听,那神态,像个检修师傅,又像个在倾听孩子心跳的母亲。对这台冰冷的机器,她似乎也倾注了一种奇怪的、带着温度的细心。这种细心,大概就是她操持这个家的方式吧,安静,绵密,渗透在每一个旋转的日常里。
我忽然明白,她扶着的,哪里只是一台洗衣机。她扶着的,是日子的一个支点,是家庭运转中一个恒定不变的节奏。衣服脏了,洗;洗好了,晒;晒干了,收。这个循环里,有汗水的味道,有阳光的味道,有一种让人心安的秩序。而她,就是这秩序的守护者。
滚筒慢慢停了下来,嗡嗡声转为低沉的余韵,最后归于寂静。她直起身,舒了口气,准备打开舱门。那一刻,湿热的、带着洗衣液清香的水汽涌出来,模糊了她的侧脸。
我上前一步,接过她手里刚捞出来的、沉甸甸的一堆衣服。“我来晾吧。”我说。
她擦了擦手,有点惊讶,随即那笑意又漾开了:“哟,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。”
我抱着那团温热的、洁净的衣物,走向阳台。身后,传来她用抹布擦拭洗衣机边缘的声音,细细碎碎的,很轻,很稳。我知道,过一会儿,她又会扶着什么别的东西,也许是灶台,也许是拖把,静静地,稳稳地,让这个家继续向前转动。
那个背影,我没能说出口的,大概就是一份沉甸甸的懂得吧。懂得那份无声的扶持,懂得那轰鸣声里的寂静,懂得所有她未曾言说的、藏在日常褶皱里的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