姨妈绣惑5
姨妈绣惑5
李姐推开我家门的时候,手里照例拎着那个褪了色的蓝布包。我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,文档上的光标一闪一闪,像在嘲笑我的文思枯竭。“又卡壳啦?”她笑眯眯的,不等我招呼,自个儿就坐进了沙发里。
“可不是嘛。”我叹了口气,给她沏茶,“这期的专栏主题,主编让写‘传统手艺的新生’,我琢磨两天了,愣是找不到那个‘魂儿’。”茶香袅袅里,李姐没接话,只是慢悠悠地打开她的布包。那动作我太熟悉了——又要开始了。
果然,她掏出那副绣了一半的鞋垫。红的底子,金线盘着缠枝莲,密密匝匝的针脚,看得人眼晕。“你瞧这个,”她用顶针抵着线头,声音轻轻的,“我闺女前天发的朋友圈,说这叫‘非遗文创’,能卖好价钱。我瞅了半天,这不还是我姥姥教我的那套‘水路’么?”她说的“水路”,是绣花里的老话,指针脚走向的脉络,要顺,要藏,图案才活泛。
我凑近了看。阳光斜斜打在金线上,那莲花瓣儿竟像会流动似的。“真奇了,同样的针法,搁以前就是过日子用的,耐磨就行;现在换个说法,倒成了‘艺术品’。”我喃喃道。李姐的针停了一下,抬眼看看我:“你说到点子上了。手艺还是那手艺,人看它的‘眼光’变了。这就好比……”她顿了顿,像是在找词儿,“好比家里那口老腌菜缸,你妈当年只觉得它实用,到你这儿,说不定能看出包浆的光润来。”
这话像颗小石子,扑通掉进我心里。我盯着她手上那枚被岁月磨得发亮的顶针,它一下一下,稳稳地推着针穿过厚实的布料。这动作里,有种让人心定的节奏。我突然想起主编的话,他说现在很多“创新”浮在面上,缺了根。根在哪儿呢?
“李姐,您说这‘眼光’变了,是好是坏?”我忍不住问。她没立刻回答,仔细收完一个线结,才开口:“好,也不好。好的是,有人识货了,这老东西能传下去。不好的是……”她摇摇头,“怕只学了样子,急了,忘了这针脚里的‘耐烦心’。你看现在有些机绣的,花样是繁复,可那线头光溜溜的,没有‘人气儿’,不经看。”
“人气儿。”我反复嚼着这叁个字。电脑屏幕的光映在茶杯里,晃晃悠悠的。我好像抓住了点什么。传统手艺的新生,或许根本不是要把它打扮得多时髦,而是得让后来的人,能触摸到那份藏在重复动作里的“耐烦心”,那份让图案活起来的“水路”。这手艺的魂,从来不在花样上,而在这一针一线的呼吸里。
李姐绣完最后一片叶子,利落地咬断线头。她把鞋垫摊在膝上,左右端详,眼神柔和得像在看个孩子。“成了。下回我教你两针?光看可不行,得手碰着线,线拉着针,针引着手,那‘味儿’才进得去。”我看着她那双布满细茧却异常灵活的手,忽然觉得,我那卡住的文章,有路可走了。路,或许就在这最朴素的“手感”里,等着我去把它写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