浴室搓澡工第二十叁
浴室搓澡工第二十叁
老张把毛巾往肩上一搭，热气就顺着脖子往下爬。浴室里雾蒙蒙的，人影在白色水汽里晃，像水里化开的墨。他是这里的第二十叁号搓澡工，工牌上的红漆都快磨没了，数字边角晕开，看着倒像二十叁又像叁十二。干这行，年头也在这水汽里蒸得模糊了。
下午叁点，人不多。一个胖大哥躺下了，老张往手上缠搓澡巾，那动作慢悠悠的，像在准备什么仪式。热水先泼上去，“啪”一声，皮肤泛起红。“师傅，手重不？”胖大哥眯着眼问。“您说话，”老张开口了，声音有点哑，是常年泡在湿热里的那种嗓子，“觉着重了就咳一声，咱就轻点儿。这搓澡啊，讲究个透，也得讲究个舒坦。”
他开始动了。从脖子到肩膀，力道沉得很，却又稳稳地往下走。那搓澡巾底下，一层灰白的皴就卷了起来，细细长长的。老张眼里没别的，就盯着那片皮肤，看颜色变化，听客人呼吸的松紧。这手艺，关键就在个“读”字。得读懂客人身上每块肌肉是绷着还是松着，读懂哪片儿是死皮得下劲儿，哪片儿是嫩肉得拂着过。胖大哥起初还嗯嗯两声，后来就只剩下匀称的呼气声，像是睡着了。
老张想起自己刚来时，师傅教的第一课不是手法，是“看”。看客人的走姿，大概就知道腰腿哪里吃劲；听客人说话的底气，能猜出是不是熬夜耗神了。这浴室像个褪了所有外在包装的世界，人来这里，图个干净，也图个松快。他这双手，搓掉的不光是泥，有时候，好像也能把一些看不见的疲惫给刮下来一层。
又来了个常客，精瘦的老头，脊梁骨一节一节看得分明。老张对他特别仔细，搓到腰眼那儿，只用掌心带着热毛巾熨，劲儿是透进去的暖，不是刮表面的硬。“老骨头了，怕疼，”老头常说。老张就笑：“知道，给您这儿多捂捂，通通络。”这通络活血的功夫，不在大力，在巧劲和那份耐性。老头每回搓完，总要说句：“松快多了，像卸下个担子。”
雾气一阵浓一阵淡。老张偶尔直起腰，捶捶自己的后脖颈。这活儿耗腰，也耗神。但他喜欢看客人搓完后那张脸，红润的，眼皮耷拉着，有种卸下防备的柔和。那是一种很直接的满足感，你的劳作，立刻换来了一个人身体上的舒坦和脸上的惬意。这感觉，实在。
有个年轻人躺上来了，背上长了几颗红痘。老张搓到那儿，自然地绕开了，用毛巾角沾了热水，轻轻点了点。“上火啦？”他闲聊似地问。“嗯，熬夜赶项目。”年轻人闷声答。老张手下没停，话也随意：“年轻，扛得住也别忘了泄泄火。这热水冲，搓一搓，也是种身体调理。光用脑子，身子不痛快，脑子也迟早生锈。”年轻人没吭声，但走的时候，对老张点了点头，那眼神比刚进来时活泛了点。
黄昏的光，斜斜地从高窗的毛玻璃上透进来一点，被水汽染成昏黄的晕。人渐渐多了，嘈杂起来，泼水声、聊天声、拖鞋啪嗒声混成一片。老张忙起来了，手里的毛巾在热气里一起一落。他成了这团白雾背景里的一个稳当的影子，动作有他自己的节奏，不快，但每一下都扎实。客人们来来去去，带着尘土和倦意来，然后浑身冒着热气，脸蛋红扑扑地离开。
墙上的电子钟跳了一个数字。老张拧干一把热毛巾，擦了把脸。他望了望那排衣柜，第二十叁号柜子静静关着。这里面是他的干净衣裳，和外面这个世界的水汽泾渭分明。他想着，等交了班，换上那身干爽衣服走出去，晚风一吹，大概也挺舒坦。就像那些客人走出去时一样。他紧了紧肩上的毛巾，朝下一个等着的人走去。“来，师傅，这边。”他招呼着，声音又沉在那片温暖湿润的空气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