屈服张鹏的妈妈
屈服张鹏的妈妈
那会儿我刚搬进这栋老单元楼,就听说了张鹏妈的名号。不是啥响亮的名号,是那种让邻居们提起就摇头叹气,带着叁分无奈七分疲惫的称呼。她六十出头,头发花白得厉害,背微微驼着,像棵被风吹惯了的树。每天雷打不动,早上六点,下午四点,准能在小区门口看见她,拎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布袋子,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路口,等她那叁十好几的儿子张鹏。
起初我觉得,这不就是个心疼儿子的普通老太太嘛。可时间一长,味儿就不对了。张鹏在附近工厂当技术员,下班其实挺规律。但甭管他几点回来,哪怕只是晚了十分钟,张鹏妈那个电话就能追过去,声音又急又尖,隔着门都能听见:“鹏啊,到哪儿了?路上没事吧?妈这心慌啊……”有一回,张鹏和同事聚餐,提前发了信息说晚点回。好家伙,从七点开始,他妈的电话就没停过,半小时一个,问得他同事都尴尬。最后张鹏饭没吃完,黑着脸提前走了。从那以后,再没人叫他出去。
这还不是最绝的。张鹏谈过两个对象,都吹了。听说第一个姑娘来家里吃饭,张鹏妈从头到尾没给人家好脸色,菜里故意多放盐,话里话外嫌姑娘工作忙,照顾不了她儿子。第二个更离谱,两人看电影,张鹏妈非要跟着,就坐小两口后面,一会儿递水,一会儿问空调冷不冷。姑娘回去就发了分手短信,说“你像个没断奶的孩子”。为这事,张鹏跟他妈大吵一架,摔了门。可第二天,老太太病了,说是心口疼,躺床上哎哟哎哟地叫。张鹏立马慌了神,请了假,端茶送水,那点刚冒出来的“反抗”苗头,瞬间就被浇灭了。
我们这些邻居看着,心里都跟明镜似的。这哪里是爱,分明是种温柔的绑架。她用自己的衰老、担忧、乃至“病痛”,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,把儿子牢牢地罩在里面。张鹏呢?他就像个提线木偶,所有的线都攥在他妈手里。他脸上很少有笑容,总是闷闷的,眼睛里没什么光。有次在楼道碰见,我随口问:“鹏哥,周末不去踢踢球?”他苦笑了一下,摇摇头:“算了,我妈一个人在家,不放心。”
事情的转机,来得有点意外。去年秋天,张鹏妈下楼时踩空了一级台阶,把脚给崴了,骨折,得住院。那段时间,张鹏医院、单位、家里叁头跑,累得人都瘦了一圈。可奇怪的是,他眼睛里那股沉沉的暮气,反而淡了些。他开始学着和医生沟通,安排护工,自己笨手笨脚地做饭、收拾屋子。有一次我去医院探望,看见张鹏正耐心地给他妈喂饭,擦脸。他妈呢,躺在病床上,那股子时刻紧绷的、想要掌控一切的劲头,好像也被这场病给抽走了,只是依赖地看着儿子。
出院回家后,变化悄悄发生了。张鹏妈似乎意识到,儿子离了她,也能把日子撑起来。而张鹏呢,经过这一遭,肩膀好像硬实了不少。他还是孝顺,但不再是那种言听计从的“孝顺”。他会坚定地说:“妈,今晚我加班,你自己先吃,别等我。”也会在周末说:“我和朋友约好了出去半天,药给您放桌上了。”
现在偶尔在小区看见母子俩散步,张鹏妈还是会唠叨,但声音小了。张鹏会听着,有时点头,有时温和地反驳两句。那个曾经让人喘不过气的“屈服”,似乎正在慢慢松绑。或许,真正的母爱,不是让孩子永远跪伏在自己的羽翼下,而是看着他,一步步学会自己走路,哪怕走得摇摇晃晃。而孩子的“孝”,也从来不该是无条件的屈从,那里面,应该有平等,有理解,更有两个成年人之间,慢慢建立的、带着分寸的关怀。这场持续了叁十多年的“战争”,没有赢家,但好在,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让彼此都能稍微喘口气的边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