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小的春天
我和小院的春天
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，一股混杂着泥土和青草味儿的气息就扑了过来。这小院是租下这老房子时附带的，刚搬来那会儿是深秋，它荒着，几丛枯草在墙角瑟缩着，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。我也忙，心里也荒着，由着它去。整个冬天，我们之间，就像两个不太熟的邻居，客客气气，互不打扰。
变化是从哪一天开始的呢？好像也说不上来。大概是二月里，风刮在脸上不那么像刀子的时候吧。我偶然一瞥，看见墙角那棵老梅树，光秃秃的枝桠上，竟爆出了米粒大的、绒绒的花苞，红红的，像谁不小心滴上去的胭脂。心里忽然就动了一下。那天下午，我搬了个小马扎，在院里坐了很久。阳光是淡金色的，懒懒地铺着。我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我的小院：斑驳的砖缝里，有些极细的绿意正在探头探脑；那丛枯草根部，也泛着一点鹅黄的生机。
心里头那份沉寂，好像被这些细微的动静给搅动了。我忽然想干点什么。就从清理开始吧。我找来一把旧剪刀，修了修杂乱的枝条；又向邻居讨了点花种，说是“死不了”的那种。松土的时候，手指插进冰凉的泥土里，一种很扎实的感觉从指尖传上来。这活儿干得笨手笨脚，额头上却沁出了汗，身上也暖了。那个下午，我和我的小院，算是正式打了招呼，说了第一句话。
自那以后，我往小院跑得勤了。每天早起，总要先去瞅一眼。那种子真就“死不了”，没几天，嫩绿的芽尖就顶破了土皮，两片圆圆的子叶，憨憨地朝着天。我心里也跟着生出一种期待，痒痒的，很新鲜。浇水成了件有盼头的事，看着水珠在叶片上滚，阳光一照，亮晶晶的。原来，照料一个生命，哪怕是一株草，心里也会被填得满满的。
春雨是某个夜里悄悄来的。我躺在床上，听见细细密密的声响，打在瓦上，沙沙的，像春蚕在咀嚼桑叶。那声音，竟让我觉得安稳，一夜无梦。第二天清晨，雨停了，空气是洗过的清透。我迫不及待地推开院门——嗬！满眼的绿，像是谁一夜之间用最嫩的颜料泼了上去。昨日的花苗又窜高了一截，叶片舒展开，沾着水珠，精神极了。墙根的苔藓也绿得发亮，厚墩墩的，像铺了层丝绒地毯。最动人的是那气息，湿润的、蓬勃的、带着植物清香的空气，吸一口，整个胸腔都舒展开了。
我蹲在那些花草前，看了许久。蚂蚁在湿润的泥土上匆忙赶路，一只不知名的小飞虫，翅膀颤颤地停在一朵野花上。这个世界如此忙碌，又如此安宁。我的小院，不再是租约附带的一个角落，它成了我生活里一个活生生的部分。它的苏醒，仿佛也把我心里某个沉睡的角落给唤醒了。那些缠缠绕绕的烦闷，在这片具体而微的生机面前，暂时退让了。在这里，时间变得很慢，慢到可以看清一片叶子舒展的弧度。
如今，小院彻底热闹起来了。我种下的波斯菊开始打苞，邻居送的月季抽出了新枝。我在老梅树下放了张旧木桌，天气好的时候，就在那儿看书、喝茶，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做，就看着光影在叶隙间慢慢移动。这份生机，不是喧闹的，而是沉静的，充满力量的。它不说话，却告诉了我许多。
这个春天，我和我的小院，一起完成了某种复苏。它赠我以葱茏绿意，我报之以每日的注视与照料。我们之间，有了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。推开那扇木门，便是推开了一片属于自己的、小小的、正在生长的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