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竹马在里面》

发布时间:2025-12-30 04:00:22 来源:原创内容

《竹马在里面》

推开老屋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,一股熟悉的、混合着陈年木头和旧书报的气味就扑了过来。我这次回来,是为了赶在拆迁前,把最后一点东西清走。阳光从高高的天窗斜射下来,光柱里尘埃飞舞,像极了小时候我们用手去抓却总也抓不住的那些金色颗粒。

客厅早就空了,我的脚步在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回响。角落里,堆着几个还没处理的纸箱。我蹲下身,随手打开一个,里面是些旧课本、发黄的画册,还有一摞用橡皮筋捆着的贺卡。翻着翻着,手指忽然触到一个硬硬的、冰凉的东西。拨开上面的纸,露出来的,是一只锈迹斑斑的绿色铁皮青蛙,屁股上的发条键也歪了。

我捏着它,愣了好一会儿。记忆这东西,有时候不是慢慢想起来的,而是“轰”一下,直接撞进你脑子里的。我好像立刻就听见了那“嘎啦嘎啦”上发条的声音,然后看着它在地上蹦跳,撞到桌脚,翻个身,继续倔强地往前跳。小锋总是蹲在旁边,眼睛亮晶晶的,拍着手笑。这只青蛙,是他用攒了好久的零花钱,在镇子庙会地摊上买的,我们俩的“公共财产”。

那时候,这老屋就是我们的整个世界。我们在这里玩打仗,把竹席卷起来当隧道;在这里写作业,头碰着头抄生词;也在这里闹别扭,为了一颗玻璃弹珠能一上午不说话。夏天的午后格外漫长,我们躺在凉席上,听着窗外知了没完没了地叫,老式吊扇慢悠悠转着,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。他会忽然用脚碰碰我,说:“哎,你听说了吗,后山那个防空洞,里面可能藏着宝贝。” 我们于是就开始计划一场伟大的探险,虽然这计划大多止于他外婆喊我们吃西瓜的叫声。

童年的时光,好像被一种特别的琥珀包裹着。那种亲密无间,那种毫无保留的信任,简单透明得像玻璃弹珠。我们知道对方所有的秘密:他怕黑,我怕打针;他爬树最快,我跳绳最厉害。我们甚至发明了一套只有我俩才懂的语言和暗号,用来传递“敌情”或者商量放学后去哪里野。那种默契,不需要解释,一个眼神就够了。

后来呢?后来时间这趟列车,不由分说地把我们带向了不同的轨道。我家搬去了城里,他留在镇上。开始还通信,薄薄的信纸,写满了各自新学校的见闻。再后来,信越来越短,间隔越来越长。我们从分享一切,变成了在春节时短暂的、略带客气的寒暄。他有了他的工友圈子,我有了我的同学朋友。生活被新的东西填满,那个绿色的铁皮青蛙,和它代表的那段日子,就被妥帖地、也是随意地,压进了记忆箱子的最底层。

我下意识地拧了拧青蛙的发条。它纹丝不动,锈死了。但我仿佛能感觉到,有什么东西,随着这个动作,从沉睡中松动了一下。我站起身,走到我们以前常趴着写作业的窗台边。木头窗框上,刻着歪歪扭扭的痕迹。凑近了看,是两行小字,用铅笔刀深深浅浅刻的,已经和木纹几乎长在了一起。一行是“小锋”,一行是我的小名“豆子”。中间画着一个歪歪的、但紧紧连在一起的“=”。

我伸出手指,慢慢描过那些凹凸的刻痕。指尖传来的触感,粗糙又真实。那一刻,心里忽然被一种很满又很软的情绪涨满了。有些东西,你以为它丢了,旧了,褪色了,其实它只是被时间妥善地保管在了原来的地方。就像这只生锈的青蛙,就像窗台上这两个名字。它们一直都在“里面”——在老屋的尘埃里,在童年那个琥珀的核心,也在自己心里某个从不轻易打开,但永远为那段岁月留着的房间里。

我把铁皮青蛙小心地擦干净,放进了外套口袋。沉甸甸的,贴着胸口。最后环顾了一眼这空空的老屋,夕阳正把它的影子拉得很长。我关上门,把钥匙留在门框上那个老地方。我知道,有些东西我不需要带走,因为它们从未离开。那个和我一起刻下名字的男孩,那段蹦跳着发出“嘎啦”声响的时光,都好好地、安安静静地,住在“里面”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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