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人大香交
伊人大香交
老巷子深处有家店,名字取得挺特别,叫“伊人大香交”。头一回见这招牌,我愣是琢磨了半天。你说它是香料铺子吧,门脸儿又素净得不像;说是茶馆吧,那木匾上的五个字,又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意。香味这东西,最是勾人,也最是私密。它不像形状颜色,能摆出来大家评说。一种气味钻进鼻子,勾起的全是自个儿心里头藏着的景、搁着的人。
我推门进去,没有预想中扑鼻的浓烈。空气里浮着极淡的、丝缕般的幽香,像是夏日雨后,隔墙飘来的栀子,又掺了点陈年木头被阳光晒暖的味道。柜台后坐着位妇人,看不出年纪,眉眼温润,手里正不紧不慢地捣着什么。她抬头笑了笑,没问我要买什么,只说:“随便看看。气味得遇着有缘人。”
店里没有琳琅满目的货架,只在一排排格子里,放着些素白瓷罐。每个罐子下压着张棉纸片,上面写着字。有的写“初夏清晨”,有的写“旧书页边”,还有的写着“远山烟岚”。这哪是卖香料,分明是卖一段段时光,卖一帧帧记忆。我忽然就明白了“香交”二字的意味。这不是简单的买卖,是一种以气味为媒介的交付与连接。你交付一段记忆,或者,你在这里,邂逅一段未知的心事。
我停在一个标着“檐下听雨”的罐子前,忍不住打开,轻轻嗅了嗅。那一瞬间,潮湿的青苔气、瓦片上溅起的尘土味,还有童年老屋那种特有的、微凉的宁静,一股脑地涌来。我有些出神,仿佛真的回到了那个趴在窗边、看雨丝成帘的下午。那妇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,轻声说:“这味里,我加了点干涸池塘底泥的气息。很多人嫌它涩,但有人就觉得,这是雨的味道里,最真的一部分。”
这大概就是“香交”的另一个层次了。它不全是芬芳悦人的,它容许那些粗糙的、原始的,甚至带着一点点土腥气的真实存在。就像人与人的交往,起初总是展示最光鲜妥帖的一面,可真正能走到心里去的,往往是见识了彼此那点“涩”,那点“拙”,之后还愿意停留的人。气味在这里,成了最诚实的话语。
我最后没买“檐下听雨”,反而带走了另一罐名为“夜航船”的。它有点清冷的江水气,有淡淡的、灯火摇晃的暖意,还有一种开阔的、未知的朦胧感。我说不清它具体让我想起了什么,但它让我觉得,前面好像有一段旅程等着。
走出店门,巷口的喧闹声重新包裹过来。但我怀里揣着那个小瓷罐,仿佛揣着一个静谧的、只属于自己的世界。回头再看那招牌,“伊人大香交”——这“伊人”,或许不单指那位调香的妇人,更是指每一个被特定香气唤醒的、内心深处的自己。我们在这纷扰世界里奔走,总需要一些独特的触媒,来与自己进行一次深长的“香交”,确认那些不曾忘记的感动,或积蓄一点走向未知的勇气。气味无声,却完成了一次次最深切的诉说与聆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