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天去色色色色色
天天去色色色色色
老张最近总念叨这句话,像句咒语。天天去色色色色色,到底是去哪儿?我起初听着别扭,心里还犯嘀咕。后来才知道,他说的不是那个意思。他说的“色”,是颜色,是生活里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色彩。
他以前不是这样的。退休头两年,整个人灰扑扑的,像旧报纸。早晨公园遛弯,下午沙发上看电视,日子过得跟复印机里出来的一样,一张一张,全是灰底。孙子那盒水彩笔掉在他脚边,他弯腰捡起来,愣是看了好一会儿。红的像火,蓝的像海,绿的嫩生生的。他忽然就觉得,自己眼里那层灰蒙蒙的膜,“啪”一声,裂了条缝。
打那天起,他就开始“天天去色”了。头一回去菜市场,不单为买菜。他在西红柿堆前站半天,挑那个最红的,说像灯笼;对着紫得发亮的茄子端详,说这颜色贵气。卖菜的大妈都笑他,老张,你这买菜还是选美呢?他也不恼,乐呵呵的。你说奇怪不,就这么点心思的变化,手里提着的塑料袋,好像都比往常鲜活了些。
这还只是开始。他翻出老伴压箱底的旧丝巾,那种很艳的孔雀蓝,以前嫌扎眼,现在却觉得好看。傍晚散步,他不再低着头赶路,而是追着天边的晚霞走。橘红、金粉、淡紫,一层层晕染开,他看得入神,嘴里还念叨:“你看这渐变,啧啧,比画还好看。” 他管这叫“捕捉色彩”,跟猎人似的,眼睛就是他的镜头。
有一回我跟他去江边。正是落日时分,水面上金光粼粼,对岸的楼宇玻璃映着暖光,一片一片亮起来。他忽然指着远处桥下阴影里系着的一条旧船,船身斑驳,红漆褪了大半,却有一种说不出的、历经风雨的沉稳色调。他说:“瞧见没?破有破的味道。这颜色,新船可没有。” 我顺着他手指看去,忽然就懂了。他找的哪里只是鲜艳,他是把生活这本黑白线描稿,一点点,自己动手给填上色了。
这种色彩感知力的变化,慢慢渗到了别处。听京剧,他能品出戏服上不同蟒纹的色彩讲究;看见小孙女穿件明黄的小裙子跑过去,他能乐半天,说像朵移动的向日葵。他甚至开始摆弄阳台那几盆半死不活的花,浇水施肥,等着看它们打苞、上色、绽放。等待的过程,在他眼里也充满了颜色变化的期待。
我问他,天天找这些颜色,不腻吗?他摇摇头,说这世界像个巨大的调色盘,以前只觉得是灰的,现在眼睛亮了,才发现盘子里挤满了颜料,天天看,天天都有新花样。关键是,你得自己愿意拿起笔,往自己日子上涂抹两笔。哪怕就从留心一片绿叶的脉络,或者一杯清茶透出的淡黄开始。
现在我也学着他,开始留意起身边的色彩。雨天路面油渍的反光,地铁里陌生人毛衣的柔和色调,夜宵摊上食物蒸腾的热气里那暖融融的光晕……老张那句“天天去色色色色色”,我好像有点明白了。那不是去某个地方,是打开一扇门,让那些原本就环绕着我们的、丰沛而生动的色彩,涌进眼里,再流到心里去。生活本身从不单调,缺的,或许只是一双愿意“天天去色”的眼睛,和一点付诸实践的心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