茂密的黑森林
茂密的黑森林
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栅栏，就算正式进入黑森林的地界了。空气一下子变得不同，湿漉漉的，带着苔藓和腐殖土厚重的气息，吸进肺里凉丝丝的。光线被头顶上交错的枝叶筛过，落到身上时，已经成了淡淡的、颤动的光斑。四下里静极了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，还有不知藏在哪片蕨类叶子下的溪流，叮咚叮咚，声音清晰得像是敲在耳膜上。
这林子是真密啊。笔直的云杉和冷杉，一棵挨着一棵，争先恐后地往上蹿，仿佛要够着那看不见的天空。它们的树干是深褐色的，披着一层绒毯似的青苔，摸上去软中带硬，有些扎手。脚下是盘根错节的树根，隆起又伏下，像沉睡巨兽的筋脉，你得留神，不然准得绊个趔趄。落叶积了不知多少年，厚厚软软的，踩上去悄无声息，仿佛把所有的声响都吸了进去。
我慢慢往里走，心里那点城市的浮躁，好像也被这静谧给滤掉了。偶尔能看见一两只松鼠，抱着松果，在枝桠间灵巧地跳跃，眨眼就不见了。在这里，时间似乎走得特别慢，或者说，它有了另一种刻度——不是钟表上的分秒，而是光线移动的轨迹，是树干上年轮增长的幅度。
黑森林的魅力，或许就在于这种深邃的包裹感。它不像修剪整齐的公园，一览无余；它藏着东西，层层迭迭，引人探寻。你看不见它的全貌，每一步都可能遇见新的风景：也许转过那棵叁人合抱的老橡树，会发现一小片空地上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；也许拨开垂挂的藤蔓，后面是半截倒伏的枯木，上面长满了木耳，像一只只安静的、倾听的小耳朵。
暗处的生机与古老的法则
越往深处，光线愈发幽暗。但你要是蹲下身仔细看，会发现这“暗”里，热闹着呢。潮湿的树干背面，可能爬着一队队墨绿色的地衣，它们才是这森林里最古老的居民，不急不躁，用几百年的时间去描绘一幅微缩的山水。倒下的朽木并非死亡，它成了菌类的乐园，各种蘑菇撑着小伞，白的、黄的、赭红的，在幽暗处静静完成生命的循环。
这让我想起一个词——生态平衡。在这里，这个词不是书本上的概念，而是你能真切感受到的、无处不在的律动。高大的树木提供荫蔽与落叶，落叶滋养土壤和真菌，真菌分解物质，昆虫和小兽以此为食，它们的活动又帮助了种子的传播……一切都环环相扣，形成一个精密又充满韧性的系统。没有哪一方是绝对的主宰，也没有哪一方是无用的存在，彼此依存，彼此制约。
森林里的路径渐渐模糊，有时候得凭着感觉，寻找前人或是野兽踏出的小径。这种不确定性，起初让人有些心慌，但适应之后，反倒生出一股奇特的踏实感。你不再总想着目的地，而是更关注脚下，关注身旁掠过的每一片奇特的叶子，每一块覆满青苔的石头。这种专注，本身就让人平静。
不知走了多久，隐约听到了更大的水声。循着声音穿过一片特别茂密的灌木，眼前豁然开朗——是一条不算宽但水流湍急的林间溪涧。河水清澈见底，冲刷着圆润的卵石，泛起白色的泡沫。阳光在这里终于找到了一片缺口，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，照得水面碎金闪烁，和对岸幽深的林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我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，听着哗哗的水声。这溪涧像是黑森林跳动着的脉搏，带来了声响，也带来了流动的光影。坐在光与暗的交界处，看着水汽在光束里缓缓升腾，心里那些纠结的、纷乱的念头，好像也随着这流水，慢慢被带走了。
歇够了脚，起身准备折返。回望那片被我抛在身后的、更加浓郁的墨绿，心里已没有初入时的陌生与微惧。我知道它深邃，知道它藏着无数秘密和循环，但也知道它自有一套沉静而强大的逻辑。这趟短暂的探访，带不走一片叶子，却好像把那份深邃的静谧，也悄悄装了一些在心里，带出了森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