扶摇番外玉桂前传
扶摇番外玉桂前传
桂花开得正盛的时候，老林头总爱搬把竹椅，坐在那棵歪脖子玉桂树下打盹。村里人都说这树少说有叁百岁了，树皮皱得像老人手上的筋络，可年年秋日，那金黄细碎的花子，还是密密匝匝地冒出来，香得能飘出十里地去。这香气有些邪门，不单是甜，里头还缠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苦冽，闻久了，叫人心里头空落落的，好像想起了什么顶要紧，却又死活记不起来的事儿。
老林头不是这村子的原住民。他是叁十年前的一个雨夜，顺着村口的青石板路，深一脚浅一脚摸进来的。来时浑身是伤，手里就紧紧攥着一节枯桂枝，别的什么也没有，连自己叫什么都迷糊。村里人心善，收留了他，他就靠着帮人打理后山的桂树林过活。日子久了，大家也就当他是个寻常的孤老头。只有他自己晓得，每回闻到这玉桂香，脑子里就像过电似的，闪过些支离破碎的影儿：漫天的烽火，冰凉的铠甲，还有一个总也看不清脸的背影，立在桂雨里，轻轻叹着气。
这年的秋似乎来得格外早。那棵老玉桂的花，开得近乎癫狂，金黄的穗子沉甸甸压弯了枝桠，香气浓得化不开，几乎成了有形有质的雾，笼着整个村子。怪事也跟着来了。先是村里的狗，入夜后不安生地吠，不是朝着山外，而是齐刷刷对着老玉桂的方向，呜呜咽咽，像是害怕，又像是敬畏。接着，有几个半大孩子，黄昏时在树下玩闹，回来竟都发了癔症，嘴里颠叁倒四说着些“将军”、“殿下”、“玉桂令”之类的胡话，发热叁五日才好。
老林头心里那点不安，像滴在宣纸上的墨，越洇越大。他夜里开始睡不踏实，总梦见自己穿着不是粗布衣裳，而是冰冷的铁衣，站在一片无尽的桂树林里，前方是冲天的火光与喊杀声。有个清越又焦急的声音，穿透梦境直达心底：“玉桂为契，神魂不灭……扶摇兄，别忘了！”每次梦到这里，他便惊坐起来，掌心刺痛。摊开手，早年带来的那截枯枝，不知何时竟生出了一点鲜嫩的绿芽。
这一晚，月色被厚厚的云层捂得严严实实，村里静得只剩风声。老林头心里头猫抓似的，鬼使神差又走到了老玉桂底下。他刚站定，异变陡生。那树干上皲裂的老皮，忽然透出蒙蒙的、温润的白光，光晕流转，渐渐勾勒出一幅幅活动的画面来——那是一个他陌生又熟悉的世界：仙山缥缈，宫阙巍峨，修士御剑，划破长空。画面中央，总有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身影，腰间悬着一枚玉桂状的令牌，笑容明朗，与友人并肩而行。而那友人的侧脸……老林头呼吸一窒，抬手摸上自己沟壑纵横的脸颊。
“这是……前世？”他喃喃道，嗓子发干。画面再变，烽烟四起，阴谋像藤蔓缠绕。少年眼中的光黯淡下去，取而代之的是沉痛与决绝。在一场惨烈大战的末尾，少年将军模样的他，为了护住什么人，将周身精血与神魂之力，尽数灌注进随身佩戴的“玉桂令”中，引发了惊天动地的力量。最后时刻，他捏碎令牌，一点灵光裹着核心碎片，坠入无尽虚空……而眼前这棵老玉桂，树干中心，正隐隐透出与梦中令牌同源的气息波动。
老林头，或许该叫他扶摇，感到一阵天旋地转。海量的记忆碎片伴随着磅礴的灵力，顺着那玉桂的光芒，汹涌地冲进他的四肢百骸。叁百年的轮回漂泊，刻意被封印的前尘往事，连同那“玉桂令”作为本命法宝与神魂的深刻联系，在这一刻，被故乡般熟悉的香气彻底唤醒。他佝偻的背不由自主地挺直了，浑浊的眼睛里，有什么东西在迅速褪去，又有什么在重新点亮。
风忽然大了，吹得满树桂花如金雨般簌簌落下，落了他满头满肩。他低头，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、此刻却微微泛起灵光的手。原来，那缕总也散不去的苦冽，不是花的味道，是魂的味道，是遗憾与等待的味道。他守着这棵树，这棵树也守着他一点真灵，在这凡尘角落里，沉默地度过了不知多少个春秋。
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，天边透出蟹壳青。老玉树干上的光芒缓缓收敛，恢复了古拙平常的模样，只是那香气，仿佛更澄澈了些。老林头，或者说，苏醒了一丝本真灵识的扶摇，静静立在曦光与桂雨里，许久未动。他摊开掌心，那节枯枝上的绿芽，又长长了一小截，鲜嫩得扎眼。前路茫茫，往事如山，但这缕自太初时代便与“玉桂令”同根同源的神魂烙印，终究是指引他穿越轮回迷雾的、最深的牵绊。他抬眼望了望雾气缭绕的远山，那里，或许才是故事真正该回去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