粘腻的水声床咯吱响
粘腻的水声床咯吱响
这声音，是从隔壁传来的。起初很模糊，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。后来，那水声渐渐清晰起来，黏糊糊的，混着一种沉闷的、有节奏的咯吱声，一下，又一下。我躺在自己的床上，睁着眼盯着天花板，那团陈旧的水渍在黑暗里，慢慢显出一张模糊的脸。
老房子就这样，墙薄得像层纸。搬进来前，房东搓着手，有点不好意思地笑：“楼是旧了点，但地段好哇，便宜。隔音嘛……邻里都安静，互相体谅哈。” 体谅。我翻了个身，把薄被拉过头顶。可那声音顽强地钻进来，水声粘稠，床板的呻吟倒像是干涩的，两者拧在一起，成了这深夜独一份的背景音。
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外婆家。老式的木床，翻身就响。夏天午后，外婆摇着蒲扇，竹床跟着她缓缓的节奏，“吱呀——吱呀——”，那是催人入眠的安宁。可眼下这咯吱声不同，它急促，带着点不耐烦，甚至有点…狼狈。像是那床也在奋力支撑着什么，又随时要散架似的。
水声呢？那粘腻的水声又是什么？是没关紧的水龙头吗？不像。更像是湿抹布反复擦拭着什么，甩不掉的那种潮气。我脑子里胡乱地猜。或许隔壁住的也是个晚归的疲惫人，在笨拙地收拾打翻的水杯，又累得直接倒在床上。这想象让我心里那点烦躁，稍微平复了些。谁活着都不容易。
可连续几晚，声音都准时响起。时间差不多，节奏差不多。我开始好奇，隔壁到底住了个怎样的人？是个孤独的、习惯在深夜弄出些动静排遣寂寞的怪人？还是……这念头让我自己吓了一跳。会不会，那屋子里根本没人？那些声音，只是老房子水管和木结构的“叹息”？
我决定，明天得“偶然”遇见一下邻居。至少，得看看那扇总是紧闭的门后，是什么光景。这念头让我有了一点侦探般的兴奋，冲淡了失眠的恼火。
白天，我在楼梯口“守株待兔”了半天，那扇门纹丝不动。倒是下楼时，碰见一楼晒太阳的大妈。闲聊起来，我装作随意地问起隔壁。大妈眯起眼：“哦，那间哪，住个小伙子，瘦高个，好像是个画画的？昼伏夜出，神神秘秘的。搬来没多久。”
画画的？我回到自己房间，侧耳听听。白天的墙壁沉默而厚实，昨晚的一切像场梦。画画和深夜的粘腻水声、咯吱床响，能有什么联系？
晚上，声音又来了。但今晚，我听得更“认真”了些。那水声，似乎不全是粘腻，中间夹杂着很轻微的、快速的“唰唰”声，像笔尖划过纸面。咯吱声也不只是床，偶尔有一两声更清脆的“嘎达”，像是…画架腿摩擦地板？
一个画面忽然撞进我脑子里：一个瘦削的年轻人，在通宵画画。他或许在调一种特殊的颜料，需要反复用水搅拌，所以有水声。画得投入时，身体不自觉地压在旧画架或那张同样老旧的椅子上，于是咯吱作响。他画得烦躁了，猛地起身，画架被带动——嘎达。而那粘腻感，是不是来自某种厚重的油彩？
这么一想，所有声音忽然都有了合理的、甚至有点诗意的解释。那不再是恼人的噪音，成了一个陌生人孤独创作的伴奏。我甚至觉得，那粘腻的水声里，或许有他调不准的色彩的苦恼；那床板的咯吱，是他灵感枯竭时沉重的躺倒。
声音不知何时停了。夜重归寂静。我心里那点芥蒂，不知不觉化开了。明天，也许该主动敲个门，借点盐？或者，只是点个头，笑一下。在这隔音糟糕的老楼里，或许我们需要一点比墙壁更厚实的东西，比如一点无言的默契，或者，一点点走近的勇气。
天花板上的水渍脸，好像也在模糊地笑。我闭上眼，第一次，在可能还会响起的“伴奏”里，平静地等着睡意降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