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丝小脚打脚枪
白丝小脚打脚枪
老张蹲在胡同口,眯着眼看那棵歪脖子槐树。晌午的太阳透过叶子,在地上洒出一片碎银子似的光斑。他手里攥着个旧搪瓷缸子,里头茶叶梗子浮浮沉沉,就像他这会儿的心思。
“打脚枪”这词儿,如今怕是没几个年轻人懂了。早年间在戏班子后头,老师傅们总这么念叨。说的不是真枪,是练功的法子——绷直了脚尖,唰地踢出去,又快又直,带起风声,像枪尖子扎破空气似的。那时候的武生,哪个不是从“打脚枪”开始,把脚腕子练得跟铁铸的一般?
可这“白丝小脚”又是另一码事了。老张咂摸口茶,舌尖泛起苦味。他想起师妹秀兰。当年在科班里,就属她练得最狠。天天用白布条缠脚,从脚踝缠到脚尖,裹得紧紧的,说是能让脚型好看。散了功,她坐在条凳上解那些白布条,一层层的,慢得很。有回他瞧见,那裹脚布里头,脚背都磨红了,可第二天照旧缠上。
秀兰后来真成了角儿。在台上演穆桂英,白靠白枪,脚底下那双厚底靴,踢起来干净利落。底下人只看见她枪花抖得漂亮,老张却总盯着她的步法——那几步圆场,走得又稳又轻,全是当年缠着白布条在院子里一圈圈跑出来的功夫。
可这年头,谁还讲究这个呢?老张把缸子搁在石墩上,手往膝盖上一撑,站了起来。电视里头那些个武侠片,人都在天上飞,手指头一点就倒一片。真功夫?真功夫是闷出来的。就像炖老汤,得用文火,得耐得住时辰。
他忽然想起去年在公园见着个后生。那孩子对着棵树踢腿,脚尖倒是绷得直,可劲儿全使在大腿上,脚腕子软塌塌的。老张没忍住,过去说了句:“你得用脚背带,不是用大腿抡。”后生瞥他一眼,继续对着空气比划,那脚腕子还是没锁住。
这大概就是断了茬了。老张想着,慢慢往胡同深处走。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,缝里钻出茸茸的青苔。有些东西看着是形式,比如那白布条,比如“打脚枪”这土得掉渣的叫法,可里头藏着的门道,就像这石板路底下的老地基,看不见,却实实在在撑着上头的一切。
秀兰前年走了。追悼会上放的是她《破洪州》的录像片段。老张盯着屏幕里那双疾走的脚,忽然就明白了她当年为什么非要缠那白布条。不是为着好看,是为着让皮肉记住那股子绷紧的劲儿。等上了台,换了厚底靴,那劲儿还在骨头里留着。
回到家,老张从床底下拖出个樟木箱子。打开,一股子樟脑混着旧棉布的味道。最底下,整齐地迭着几卷泛黄的白布条。他拿起一卷,布已经有些脆了,可捏在手里,还能觉出当年的韧劲儿。窗外传来小孩追逐打闹的声音,脆生生的,像刚摘的黄瓜。
他该找那个公园的后生聊聊么?老张摸着布条上的纹理,犹豫了。或许该从怎么缠脚说起?怎么把布条从脚踝开始,斜着向上,一层压一层,既要紧,又不能阻了气血。怎么在缠好的情况下,还能把脚尖绷成一条线。这些琐碎的、近乎固执的讲究,如今说出来,怕是要惹人笑话的。
夕阳斜斜地照进来,把布条染成淡淡的橘色。老张忽然笑了一下。他想,明天早上去公园转转也好。不说功夫,不说传承那些大话,就说这白布条怎么缠,才能让脚记住该怎么“打”出去。至于人家听不听,那是另一回事了。有些东西,本来就不是为着让人全明白才存在的。
他把布条仔细迭好,放回箱底。合上盖子的时候,发出轻轻的“咔嗒”一声,像给什么微不足道的事,画了个暂时的句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