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翁公睡

发布时间:2025-12-30 02:54:26 来源:原创内容

我和翁公睡

这事儿说起来,还有点不好意思。翁公是我爷爷的弟弟,我们这儿管叔祖叫“翁公”。他今年八十有叁了,一个人守着老屋后头那间偏房。

那天晚上,老屋的电路出了毛病,跳闸了。爸妈都在外地,就我和翁公在家。电工说太晚了,得明天才能来修。偏房里倒是拉了根老线,有盏小灯还能亮。翁公拿着他那把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蒲扇,站在堂屋门口对我说:“囡囡,今晚跟翁公睡吧,那边屋黑,怕你磕着。”

我愣了一下。记忆里,好像只有很小很小的时候,跟爷爷奶奶挤过一张大床。这么大了,还要和长辈同睡一屋,心里头怪别扭的。但看着外头漆黑一片,自己屋里连手机充电都成问题,只好点了点头。

翁公的屋子,有种特别的“老人味”。不是不好闻,是那种混合了旧书、木头、淡淡药膏和阳光晒过被褥的味道。房间很小,一张挂着蚊帐的老式木床,一张桌子,一把椅子,就塞得满满当当。他让我睡里头,自己侧身躺在外沿,中间还能再睡下一个人似的。

关了灯,只有窗外一点微弱的月光透进来。安静得出奇,我能听见翁公缓慢而绵长的呼吸声,还有墙角隐约的蟋蟀鸣叫。我以为我会尴尬得睡不着。

“睡不着吧?”翁公忽然开口,声音在黑暗里显得特别清晰。“人老了,觉就轻。你们年轻人,离了手机电脑,心里就空落落的。”

我“嗯”了一声。他慢悠悠地说起话来,不是说教,就是随口闲聊。说这老床是我太爷爷打的,木料扎实;说蚊帐是我奶奶年轻时亲手缝的,针脚密;说晚上听到什么动静,多半是后山竹林里的猫头鹰。

听着听着,我那点不自在,竟像暑气一样,被他的蒲扇一下一下,轻轻扇走了。话题不知怎的,转到了他年轻的时候。他说起十六岁去挑河工,一担泥土百来斤,肩膀磨得血肉模糊;说起那年饥荒,怎么用一点米糠和野菜养活一家人。他的语气很平淡,没有诉苦的意思,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。

但我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。这些事,我在家族饭桌上零零星星听过,却从没在这样一个静谧的、黑暗的、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夜晚,听得如此真切。那些遥远的苦难,透过他平静的叙述,忽然有了沉甸甸的重量。我忽然意识到,我习以为常的今天,是他那样一代人,用肩膀一步一步扛过来的。

夜更深了。翁公的声音渐渐低下去,变成了含糊的呓语。我侧躺着,在朦胧的光线里,能看到他佝偻的轮廓。那一刻,我仿佛触摸到了“家族”这个词真实的温度。它不是族谱上冷冰冰的名字,也不是年节时热闹却短暂的团聚。它就像这根老屋的房梁,默默承受过风雨,如今静静地立在那里,为你撑起一片荫凉。而“传承”,或许不只是姓氏与血脉,更是这样的夜晚,这样的讲述,让后来的人知道,根扎在什么样的土壤里。

不知过了多久,我也迷迷糊糊睡着了。一夜无梦,睡得格外沉。醒来时,天已蒙蒙亮。翁公早已起床,坐在门口的小竹椅上,静静地看着晨雾散去。灶上温着一碗白粥,一碟酱菜。

那个晚上之后,我好像有些东西不一样了。路过翁公房间时,总会多看两眼。有时会进去坐坐,听他再说点“老古话”。那张老床,那间飘着旧时光气息的屋子,成了一个特别的所在。它让我觉得,在这飞速流转的世界里,还有一些东西,是走得慢的,是稳当的,是能让人心安的。这大概,就是“根”的感觉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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